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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南乡(第7页)

“她怎麽不小心掉河里的?”我问。

“她跟着她爹去拔稻秧子,拔完稻秧子,她去河里涮脚的。涮完脚,她扒着河边的高压线,想上来的,谁知道高压线漏电,她被电死了。可怜吧,还不到二十。爹娘怎麽过啊?”我妈妈说。

“是谁啊?”我问。

“是东庄上的大闺女。她爹恁给叫二大爷。”我妈妈说。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我说。

“就是那天,姓凡的在咱家审问我,她站在人群里笑的那个。”我妈妈说。

哦,我知道了。我还记得有这样一张脸,我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她爹也是疼儿不过。还给她花钱买的冰棺。夏天,天热,搁不住。”我妈妈说。

“哦!”

“以後,看到河跟儿的高压线,可不要去碰。”

“嗯。”

“看到人家受苦受难的人,也不要笑话人家。”

“嗯。”

“人到八十八,别笑话人瘸和瞎。千秋万代,谁知道谁什麽样儿。”我妈妈说。

“嗯。”

“等我死了以後,恁姊妹仨就把我运回山东,跟恁爸爸埋搁一块儿。”我妈妈交代我说。

“嗯。”我答应着,我能不能做到,我心里一时也没有底儿。

“姓凡的要是阻拦怎麽办?”我问我妈妈。

“恁就说,恁拉着恁妈去治病的。”我妈妈说。

“行。”我说,“你不能搁这儿,我也不喜欢这儿。”

我擡起腰来,看看漫山遍野的坟子。这是一片多麽陌生的土地。我们是为了生存才到了这里。我妈妈要是一个人葬在这里。得是多孤单啊。这里,埋葬的都是一群陌生人,和活着的时候就老是要欺压她的人。是的。把我妈妈带到山东去。她不能在这里。不能把我妈妈留在这里。她要回去。在山东,有她热爱的人和土地。有爸爸陪伴着她,她艰难一生的苦灵魂才不会孤独无依。

中午回家吃饭了。南乡的生活,其实比我爷爷家要差地多。我妈妈种了三姑姥娘的几亩地,来养活我们,我们要吃饭,要上学。我妈妈不会做什麽好饭菜给我们吃,我们的午饭是大米饭,菜是搪瓷碗里妈妈炒的黄豆粒。我妈妈自己爱吃黄豆。她端着碗,嘴里嚼着豆子,跟我说:“吃豆子要细嚼慢咽!这样营养才好吸收。”

我端着碗,看看那搪瓷碗里的一粒粒滚滚的黄豆。这样的夥食,跟爷爷家确实是没法儿比的。我一下子更加思念爷爷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跟我妈妈抱怨说:“俺跟俺爷爷吃的比这好多了!”我很少跟我妈妈抱怨,也不敢抱怨。可是,这一次,我鲜有地跟我妈妈抱怨了。我妈妈看着我哭,看着我抱怨,她也不理我,她依旧抱着碗吃她的饭。

我自己掉完了眼泪,接着吃饭。

我妈妈是舍不得像我爷爷那样吃,长期地舍不得吃,她确实变得不会吃了。我们娘四个,光吃饱饭就是个大难题了,她哪里还顾得上什麽好吃不好吃。

我感觉到了南乡以後,我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我就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我跟着爷爷的时候,我们吃饭要桌子有桌子,要板凳有板凳,要盘子有盘子。虽然饭菜简单,但是像模像样。但是,自从我来到南乡跟着我妈妈以後,我吃的,用的,坐的,样样不像样,我们穷在内里,也穷在表面,穷地又寒碜又寒酸。我妈妈就这样,慢慢地把一种极度的匮乏感和自卑感深深地种到了我们的心田。

我妈妈吃完了饭,又去场上晒豆子去了。我默默地跟着去看。我妈妈那一堆豆子晒在场上,脱了壳,一粒粒,滚珠似的,溜圆。我妈妈用竹筢子摊着豆子,我站在一边,呆呆地看。

我妈妈说:“还是南乡好。要是在山东,咱哪能种这些豆子哎。”我看着那些圆圆的豆子和那些黑黑的豆茬,我撅着嘴,我的脸上还挂着明亮的泪痕。我不喜欢这儿。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是的。我还是喜欢山东。南乡的场,南乡的豆子,跟我都是那麽陌生。我是一点都不习惯,一点儿都不喜欢。

我说:“俺不喜吃豆子。俺爷爷就从来不种豆子。”

我妈妈说:“他哪是不想种啊,山东地少,光种庄稼了。他是想种没有地种。你看咱这豆子,多好,一粒粒的,都是油。你上学要多吃点油。恁爷爷都舍不得给你多吃油,多吃油眼亮。”我不吭声儿,似乎对她说的吃豆子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我内心的难过和叛逆也慢慢地在呆立中消散了过去。

“我爱吃豆子,我搁山东的时候还会生豆芽子。我铺头上的书包里,有我炒的豆子,可香了。回你想吃就去拿。”我妈妈说。她侧过脸来温和地看了看我。

“哦。”我呆呆地说。

“吃豆子好放屁!我为大闺女的时候,生産队里噶完豆子烧豆子吃。社员都围到一圈儿,蹲着拾豆子吃。俺纪山叔也蹲着拾豆子吃。他吃着吃着跑到当央去了。他在当央放了个屁。那个臭啊!把外头围着的一圈儿人都给熏跑了,就剩下他自己搁那拾豆子吃。”我妈妈笑着说。我的脸上也露出来一脸喜色。我妈妈又温和地看了看我。

我妈妈那年种了半亩地的小瓜。夏天,满地的瓜熟了,我妈妈让我弟弟去我家的瓜地里看瓜。我妈妈在瓜地里用一张小床和一顶蚊帐搭成了个瓜屋子。我弟弟坐在瓜屋子里。时而有小孩去地里找我弟弟玩儿。憨丫就是去地最勤快的一个。

憨丫比我弟弟略小一点,她的母亲因为生病,怀胎的时候吃了药,她生下来就嘴歪眼斜。憨丫右边的脸蛋还算正常,左边的脸蛋红红的,像是被谁向上捏了一把,眼睛挤在一起,眯成一条缝儿。她说话的时候,左边的嘴唇像上挑着,左边的牙齿就白白地露出来了。憨丫口齿不清,但她很爱唱歌。

那时候,我们都爱唱《九月九的酒》。

我弟弟唱:“又是九月九,重阳节,难聚首。思乡的人儿,漂流在外头。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

憨丫也唱:“抖把抖,抖把抖!呔!抖把抖……”

凡乐家的小三儿,带着一群小男孩儿在我家地头儿上转悠。他们时而冒出头,时而钻到旁边的玉米地里去叽叽咕咕商量偷瓜的诡计。他们虎视眈眈,我弟弟势单力薄。他们见我弟弟警觉性很强,无从下手,就正大光明地前来挑衅。

“憨丫,唱歌给俺听!唱个‘抖把抖’!”小三儿冲着憨丫儿说。

我弟弟跟她说:“小妹,别唱!”

憨丫笑笑说:“嘿嘿!俺哥不让我唱!”

“什麽!俺让憨丫唱歌,你不让她唱!管你什麽事啊!啊?”凡乐家的小三儿轮起巴掌扇到我弟弟脸上。我弟弟被他们几个包围着,又挨了巴掌,又孤单又绝望,“哇”地一声,裂开大嘴哭了起来。哭声惊动了旁边菜园地里打农药的五婶子。

五婶子吆喝一声:“鸿雁看瓜,恁跑到人家地里打他干嘛的?!回我跟恁娘说去!看恁娘还讲理吧!”小三儿看有人替我弟弟说话,跟他那几个小男孩儿一块儿,不吱拉声儿地顺着玉米沟“哗啦哗啦”地溜走了。剩下我们弟弟在地里抽泣,旁边的憨丫陪着他。

憨丫看他还在哭,就跟他说:“俺哥,你别哭了,我唱歌给你听。‘下雨了,冒泡了,小牛了,咕噜咕噜又一尾。’”

我弟弟听着憨丫的歌,抽抽噎噎的,慢慢地不哭了。

下午,我妈妈收工了,她背着粪箕子来到我家瓜地里。

“妈!”我弟弟喊她。

“哎!鸿雁啊,今天有人来咱家瓜地吗?”我妈妈问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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