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儿的小三儿来了。”我弟弟说。
“他摘咱瓜了吗?”我妈妈问。
“没有。”我弟弟说。
“他没摘咱的瓜,他来咱地里干什麽的?”我妈妈又问。
“他让憨丫唱唱儿给他听。”我弟弟说。
“憨丫唱了吗?”
“没有。”我弟弟说。
“小三儿来咱地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妈妈又问。
“嗯。”我弟弟呆呆地说。
“鸿雁啊,你怎麽不跟恁妈说实话的?我怎麽听恁五婶子说,今天,西院儿的小三儿打你了的?”
我弟弟眼睛红红的,两串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掉下来。他拿手背擦了一下嘴唇上的鼻涕。
“他让憨丫唱‘抖把抖’,我不让憨丫唱。”我弟弟裂开嘴哭着说。
“你不让憨丫唱,小三就打你啊?”我妈妈问。
“嗯。”我弟弟说。
“那你怎麽不跟妈说的?你跟妈说了,妈好上他家找他,妈去跟他娘说,让他下回不要打你啊。你不跟妈说,妈怎麽知道啊?下回谁要打你,你跟妈说!”我妈妈说。
“嗯。”我弟弟说。
“妈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小,打不过人家。管不了的事儿,你不要管。小三让憨丫唱‘抖把抖’,你就让她唱呗。人家憨丫跟他是亲近房,跟你又不亲。妈不是跟你说过吗?谁要是摘咱的瓜,你管不了就不管。你家来跟妈说。妈去找他家大人。你打不过人家,你管人家,人家光打你。妈的话,记住了吗?”我妈妈问他。
“嗯。记住了。”我弟弟说。
“你别哭了,我跟他娘说了。我让他娘好好说说他,让他下回见了你不再打你了。”我妈妈跟我弟弟说。
“嗯。”我弟弟说。
“下回可不种瓜了。鸿雁看瓜,光挨打。”我妈妈说。她到地里挑了几个大的好瓜,用粪箕子背着,给春燕大姐的父母送去。
春燕大姐就站在她家天井里。
她看到我妈妈来,笑着跟我妈妈说:“俺三姨,你来了?给俺背了恁麽多瓜啊?”
“三妹来了?”凡敏大娘端着舀子从屋里走出来说。
“恁大姐又来给娘家帮忙起蒜了?”我妈妈放下粪箕子说,“恁大妹妹转学多亏了你。俺家也没什麽好东西给恁,俺种的瓜,给恁尝尝鲜。”
“没事儿。三姨。我听俺妈说的,你给俺家干了可多活儿了。”春燕大姐说。
“俺家西湖的那块菜地,都快旱死了。多亏了恁三姨给我挑水浇地。”凡敏大娘说,“恁三姨能干,挑着一挑子水,从沟这边跨到沟那边,连跨两条沟,才到咱家菜地。”
“三姨!”春燕大姐的对象双手插兜,从屋里出来,客客气气地跟我妈妈打招呼。
“大哥又来给恁老岳家帮忙了?当老师多好,假期多,一到假期就来帮忙。”我妈妈说。
“两个人一到假期就骑着洋车子来了,搁南大路上,凡庄上的人就认出来了。”凡敏大娘笑着说。
“恁这个好闺女好女婿啊,全凡庄都难找。他大哥是真能干。人家一个当老师的,平时文绉善面儿的,一到丈母娘家,鞋一脱,光着脚丫子就到地里帮忙扛袋子去了。谁家的闺女闺女婿能这样?”我妈妈说。
“是的,一到起蒜,家家都忙地跟烧火棍戳了腚似的,饭都吃不上。能来两个帮手真是巴不求得的。”凡敏大娘说,“恁家她大姐也快了!让她好好上学,上好了学也跟春燕一样,也当老师,到时候就能回来给你帮忙了。”
“不见得哦,大嫂子。到时候,闺女愿意,闺女婿不愿意。闺女婿愿意,闺女还心疼闺女婿,闺女又不愿意了呢。像恁这样的闺女闺女婿,到哪儿找去。”我妈妈说。
“你别忙哎,到时候,她看你忙,她自然来给你帮忙了。或许,恁家大姐上好了学,有本事了,把你接去享福,你不要在家种这二亩地了呢。”凡敏大娘说。
“那我得谢谢大嫂子金口玉言了。那我更得谢谢她大姐帮她转学了。”我妈妈笑着说。
一年到头儿,起蒜和栽蒜是最累的时候。我家起蒜,都是我妈妈一个人起。我们星期天有空了,都去帮忙干活儿。每天,都是干到天黑才回家。
“我头晕!”我妈妈说。我知道,我妈妈头晕都是累的。旁边,人家地里,拖拉机“咯咯嗒!咯咯嗒!”地响,我知道,我妈妈听着这拖拉机的声音,她头疼地更厉害了。
“你回去吧,妈妈。”我跟她说。
“回去怎弄?活儿没干完。”我妈妈说,“趁着天黑凉快,多干点儿。等到明天,太阳恁麽毒,热地更受不了啊。”
我知道我妈妈又累,又难熬,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就掉着眼泪,拼命干,我多干一点儿,我妈妈就可以少干一点儿。我跪在地上,刺啦刺啦地拔着蒜,一棵棵大蒜从我的胳膊底下冲出地面。一块块的土坷垃崩到我的脸上眼镜上。我的脸上满面尘土,满面泪光。幸好是晚上,四下里上了黑影,没有人看到我那副模样。
第二天,我正在院子里剥蒜,我妈妈在堂屋里切菜准备做饭。
“大省!大省!”我猛地听到堂屋里我妈妈喊我。我赶紧跑过去,我妈妈的脚面子在流血。
“我的脚被菜刀砍了!”我妈妈说。
“去大队部俺水清大爷那里吧!”我说。
“拿酒来!”我妈妈说。我赶紧去找了一瓶酒来,递给她。她把酒泼到脚面子上。
“伤口破了,泼上酒,不发炎。”我妈妈说。
我说:“我推你去大队部包去吧。”
“你能推动我吧?”我妈妈问。
“能。”我说。
我把我妈妈扶到板车上,推着她,朝水清大爷的小诊所走去。那是我头一回推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