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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桂桂(第1页)

秦桂桂

1。我妈妈去我弟弟学校,我弟弟跑开了

我们家里,堆满了破衣烂衫,没有一个像样的板凳,没有一张像样儿的吃饭的桌子,甚至没有一双像样的筷子。那些破破烂烂不干不净的衣裳,装在一个个的化肥袋子里,我妈妈舍不得扔,几十年如一日,一直原原本本地放在那里。冬天盖的被子,每年用完了,也不拆洗,再原原本本地塞进袋子里,明年继续。

我妈妈很忙,她没有时间拆洗。我妈妈总有缝不完的化肥袋子,补不完的破破烂烂,所以,她根本没有时间。只有不知道过了几年,实在太脏了,她才把被套拆下来洗洗。这种拆洗只限于她自己的,可能因为她觉得她自己的太脏了,我们的都不脏吧。破破烂烂太多了,招来一屋子的老鼠横行霸道。我们的床底下是妈妈放的厚厚的稻草。夜里,我们躺在床上睡觉,隔着一层席还有一层稻草,老鼠就在身子底下一拱一拱地钻过去了。

记得以前在山东,我爷爷自己发明了一个老鼠夹子。那是用一块大石头做的机关。老鼠只要经过,那大青石就会落下,老鼠被死死地压在“千斤闸”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一个家里的鼠患还可以这麽严重。

我曾经百发百中地在桌子上扑住一个灰色的老鼠,那老鼠被我牢牢按在手心儿里,老鼠跟我的手掌心之间还隔着一层塑料纸,天时地利,我本来可以凭一己之力,干净利落地把老鼠给弄死的。这时,我亲爱的妈妈走过来,好心帮我来了。结果,她有板有眼地把我手掌心的塑料纸一点点捏起来,往上一提,“蹭”地一下,那只被我按在手心儿里的老鼠被她给放走了。

我妈妈的床底下,有一个大筐子,框子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旧鞋,当然是人家给的,当然是穿过的带着泥土和臭气的。我妈妈就任其放在那儿,永远放在那儿。

後来的一天,治保主任来我家跟我妈妈说话,说了半天,临走,说了一句发人省醒的话,“三姐!恁床底下怎麽那麽多臭鞋头子的!”我妈妈这才如醍醐灌顶,赶紧把那筐子鞋头子,擡着转移,等风头儿一过,那筐子旧鞋头子又大获全胜地卧在她的床底下了。

光说没人愿意来我家串门子,谁要来啊,这样的环境,我自己都不愿意去。我妹妹脾气好,心态好,对我妈妈对我们家的治理没有任何异议。我跟弟弟早就反反复复提议丶抗议,可是我妈妈总是无视于睹丶无情打击。我没有见过六七十年代是什麽样子,但是,看看我家,估计,六七十年代,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陈旧丶拥堵,这就是我妈妈为我们营造的读书的环境。噢,很抱歉,我妈妈根本就不知道,读书还需要环境。

我妈妈是五八年出生,正是□□的时候。我妈妈那时候还刚会走,被饿地不会走了。所以,她对一粒粮食,对一丝布,都视如己出,异常珍惜。我家的剩饭剩菜,酸了丶坏了,我妈妈还是舍不得倒。为了她的凤体安康,我们都苦劝她不要再吃那已经发馊发霉的饭菜了。我妈妈可不行,非得吃。谁给她扔了倒了,她跟谁不拉倒,又吵又闹。谁没事儿天天跟她吵架呢。最终是我们败下阵来,看着她吃她的长毛的煎饼和馊了的饭菜。

“恁都没经历过歉年。歉年,人饿地肚子上就一层肚皮,里头的肠子都能看到!虚青虚青的!老百姓饿得都去啃树皮,有的人家把豆稞子泡泡,上碾轧碎了吃。小孩吃了拉不出屎来,大人用手一点点儿地给往外抠。”

“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酸了长毛了不能吃。吃了会生病!”我们说。

“哪儿的事儿!没事儿!能吃!”我妈妈满不在乎,“恁大松龄大爷,为什麽叫‘大肚子’?就是因为歉年,光想吃,吃不饱。”

“大松龄大爷的肚子现在也大!”我说。

“恁大松龄大爷,现在那肚子里头都是油水喽!人家生活好,小孩少,不吃干什麽!像咱家,不是靠我省,都吃了喝了,钱搁哪里来啊!”

大松龄大爷住在长柱大爷爷家前头。他家三口人,松龄大爷,松龄大娘,还有他们的女儿刘丽。刘丽是抱养来的,跟我妹妹年龄差不多。

“人家刘丽现在都不吃饭,天天牛奶面包。恁小妹哪有!”我妈妈说。

记得以前,在山东,妈妈还是好样的。不知道为什麽,到了南乡,怎麽就变成这样了呢。妈妈的长头发剪了,只剩下比男人的头发还要短的一头白发,衣服也是破衣烂衫,穿了一年又一年。大冬天的,棉袄里头穿一件厚毛衣就可以了,妈妈却非要穿几件薄衬衣。导致她的脖子里,有很多衣领子,白色的丶蓝色的丶军绿色的,层层叠叠的衣领子,几乎让人数不清。她也不嫌穿脱麻烦,就这样穿着。

“咱妈妈光说人家,就咱这个家庭环境,我以後就是带一个媳妇回来也得散。谁跟?!”我弟弟说。

“那你以後说了媳妇不要带回来。俺不稀罕!”我妈妈说。

“别带回来!”我也说。

“遗传!你看咱姥娘家,还有咱二姨家,都是这样,破破烂烂的!”我弟弟说,“一个比一个邋遢!”说“邋遢”也许过了,我妈妈也是每天把屋里和院子里扫地干干净净呢。可是家里东西堆积如山,洁而不整,老鼠成群结队,那不叫“邋遢”,那叫什麽呢。

我家里邋遢地一塌糊涂,我妈妈还不承认。

“我爱干净,我天天早起扫当天井!”我妈妈还自夸自己爱干净。

我们都面面相觑。

“干净嬷嬷肮脏死,临死夹着一腚屎!嘿嘿!”我妈妈自己笑自己。噢,按迷信的说法,一个人生前越是爱干净,越是死地很脏。如此倒推,我亲爱的妈妈,大概不会死地很脏了。

我家里脏丶乱,我跟妹妹是不敢胡乱作为的。只有我弟弟,才敢壮着胆子动一下她积攒的那些破破烂烂。

有一天夜里,他的房间闹“鼠患”,闹地他无法安歇,他一怒之下,把他房间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破烂玩意儿都扔出了门儿,然後抄起扫帚把地上的老鼠屎丶老鼠尿清扫一遍。此时此刻,我妈妈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对着我弟弟的房间,咒骂了起来。

“长瘊了!该死了!我好好的东西给我扔出来!”我妈妈咬牙切齿地骂。

“不扔留着喂老鼠!留着殉葬的!”我弟弟十分生气地恨恨地骂,“我扫出来多少死老鼠!老鼠屎!瘟臭!”

“都留着给你殉葬!”我妈妈也七分生气地恨恨地骂道,“老鼠多!老鼠多!谁家来没有两窝老鼠,三窝燕子!”看来,我妈妈是准备跟老鼠和平共处。

“走到哪儿拾到哪儿!跟拾破烂的似的!都堆到家来!下脚儿的空儿都没有!”我弟弟边往门外头赶那些垃圾,边嘶吼着说。

“都嫌我拾破烂!都嫌丢人!要是把卖破烂的钱给谁,谁都高兴!”我妈妈愤愤地说。

我弟弟是男孩子,随便她骂,顶多咒他死。我跟妹妹可没这个胆子,我们是女孩子,我们要是动了她的破烂,她一定会把我们骂死。何况,我弟弟是男孩子。她对我们三个,看起来一样地疼,不偏不倚,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我弟弟是她的“根儿”,她对他还是异常的崇拜和恭敬的。随着我弟弟越长越大,我弟弟说话越来越好使了,我弟弟是这个家庭唯一能“降服”她的人了。

我弟弟跟凡庄的很多男孩子一个学校,人家对我家知根知底。我家的环境,不是贫困两个字那麽简单的。我们不是要一个多好的环境,而是要我们的妈妈少一些破破烂烂,多一点板板正正。凡姓近房对我们的排挤,我家艰难的生活条件,和糟糕的生活环境,凡庄的那些男孩子一清二楚,他们肯定会瞧不起我弟弟。我弟弟因为压力大而成绩不好,也得不到老师的关照。更得不到其他同学的尊敬。他的精神上没有任何支撑。我弟弟的处境比我要难得多。

秋冬季的一天,我妈妈来找我了,她见了我,闭着眼睛丶张着嘴,哭地合不拢嘴。那是在我学校里,她很少这样。

我问她:“妈妈,你怎麽回事啊?”

“我去鸿雁学校了,给他送了几个煎饼。”我妈妈怀里抱了一沓煎饼,用透明的塑料纸包着。那卷煎饼看起来硬硬的,旧旧的,也不是新烙的,她怎麽突然想起来给鸿雁送煎饼的?天冷,她穿着一件把红色的褂子翻过来,再自己动手缝好的“新衣服”,戴着一顶不知道谁给的绛红色的线帽。

“课间操,鸿雁看到我,‘我不要!我不要!’说完就跑了!”我妈妈哭地兀兀陶陶的。

我弟弟正在上初中,他的学校就在我学校不远的地方。我妈妈不知道怎麽突发奇想,抱了几个煎饼就给他送到学校了。她看我弟弟不但不要煎饼,还撒腿就跑,显然是心酸无比,伤心透顶,一时想不开,故而大放悲声。

我可以理解我妈妈,她千辛万苦,省吃俭用,供儿子上学,儿子却嫌她衣衫丑陋,在大庭广衆之下,莘莘学子之中,给他丢脸了。老母亲怎能不伤心。

但是我又特别理解我的弟弟,我理解他长期“被丢脸”的无奈丶心酸甚至恼恨。

虽说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毕竟是世人眼光凶,人言可畏。我知道自己穿得不伦不类的母亲出现在校园里,给孩子带来的压力丶痛苦和自卑。她的孩子需要多强大的勇气,才能假装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和深藏在别人内心的鄙弃,又需要多强大的毅力,才能揣着那颗被自卑击倒的内心,强撑着把头擡起,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继续学习。

我的弟弟,还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一个内心和智力并不是天生有多强大的男孩子,他情愿哪怕自己少吃一顿呢,也希望母亲能照顾他一点点的颜面,穿地得体一点。

大庭广衆之下,弟弟看到穿着糟糕的妈妈,推开她就跑开了,我妈妈觉得自己很可怜。可是我却可怜我幼小的弟弟。我也扛着同样的压力,可是我出于感恩只能全盘接受。我不会跑,我也不会躲避。我知道我躲避了以後会更加难堪,我只能强装镇定,装地若无其事,来使我显得无比绅士。

可是我的母亲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把自己的血汗喂养了自己的儿女,她也亲手用穷酸和邋遢把自卑和压力喂到了儿女的骨子里。儿女被内心的自卑和别人的鄙视压地擡不起头,喘不过气,背着巨大的压力,哪里还有力气再去学习。一向精明强干的妈妈至死也不会明白儿女的痛苦和压力。她只知道让孩子穿暖吃饱,她不知道,孩子的自尊也很重要。

她不懂,她一辈子都不会懂。所以,我弟弟不理她,她才会异常失态和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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