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没听说。我今年不跟她一个办公室。”我说。
“郝跃82年的,属狗的?”老栾说。
“我不清楚,我一直以为她是属猪的呢。”我说。
“听说郝跃找的婆家条件不错。公公婆婆都是退休的。”老栾说。
“我也不清楚。我没听说过。”我说。
“我本来也不知道,他们来复印东西的时候说的。”老栾说。
“哦,你这儿是八卦的交通枢纽啊。”我说。
“听说郝跃生完孩子以後情况不太乐观,她生病了。”老栾说。
“郝跃生病了啊?”我说。
“嗯,听说是慢性肾炎。”老栾说。
“慢性肾炎是怎麽回事啊?”我说。
“就是腰子病。”老栾轻描淡写地说,“听说她生孩子之前就有高血压,跟我们这些人一样,都是富贵病。都是河豚丶老鹅吃多了,吃地痛风发作。”
我说:“郝跃倒是不怎麽胡吃海塞的。她不像我,暴饮暴食。她就是爱熬夜。”
“熬夜最伤身了。”老栾说,“有高血压还熬夜,这是自己不想好了呀。”
“现代都市青年嘛。郝跃的生活比较新潮。”我说,“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是都有夜生活嘛。身体这种东西说不上的。有人成天熬夜,也没事儿。”
“这个可能跟基因也有关系。”老栾说。
我看到他办公桌旁边放着一个水桶,水桶里游着几条鱼。
我就问他:“这都是你钓的吗?”
他说:“是的。这个天不冷不热,去钓鱼的话,肯定是大丰收啊。”
我说:“你们会钓鱼的人当然是大丰收,像我们这样不会钓鱼的人就会颗粒无收了。”
他说:“不管会不会钓鱼,首先,水里得有鱼。没有鱼的话,任谁也不好钓。钓小鱼的话,你得用硬竿,硬竿收竿快。钓大鱼的话,你得用软竿。软竿不容易跑鱼。”
我心里想,老栾说钓鱼,我怎麽觉得他句句是在说钓女人呢。是的,钓年轻的女人出手要快,因为年轻的女人不懂事,还容易脱手。钓年纪大一些的女人呢,要软磨硬泡,因为年纪大的女人没那麽好上手。
我说:“钓鱼还有这麽大的讲究啊?你不说,还真不知道。你是去江里河里钓的呢?还是在塘里钓的啊?”
他说:“我有时候去江边钓鱼。有时候去塘里钓鱼。去江边钓鱼,有时候还能见到螃蟹在大马路上爬。我就赶紧去把它捡过来,一个螃蟹有半斤重,开心死了。比钓到鱼还要开心。”
我说:“那麽大的螃蟹,我还真没见过呢?”
他说:“公螃蟹,膏还不够多。我把它先养着。”
我说:“你居然会养螃蟹?”
他说:“把玉米泡泡,泡到能捏地动的时候,给螃蟹吃,给它补充维生素E。我把它养上一段时间,再来蒸着吃的时候,它里头全是蟹肉,跟面包蟹似的。”
我说:“‘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个时候去江边钓鱼,连心情都很好吧?”
他说:“江边钓地不如塘里钓地多。我喜欢去一些野塘子钓鱼。塘里就那麽大的空间。鱼在里头跑来跑去,总有路过你的钓竿的时候。河里丶江里,就像是在高速上。那些鱼跑到你跟前的几率很小。”
他在说话,在客客气气地说话。一个僞君子在道貌岸然地说话。我听着他说话,心想,你这话说的又是撩女人的技术吧。是的,你撩女人都是找一个圈子里的熟悉的女人下手,你要是跑到大街上撩女人,那是不容易撩地到的。你是不知道自己到处撩女人是有多恶心的。
不管他再怎麽滔滔不绝,我对他是再也没什麽好印象了。就像你看见了一个画皮,不管他披着多麽华丽的外衣,可是你还是知道他其实是个画皮。就像你看到一个披着羊皮的狼,假装慈善地向你展示着他的和蔼慈祥,可是你见过了他张开的血盆大口,不管他僞装地有多好,你都不会再对他産生任何美好的感受。你连走路都会躲着他走,躲着他的灵魂走。
他又发福了,他发皱浮肿的面皮像是一江春水的银色的波纹似的。他的心越发无聊,越发需要一些意外的刺激了吧,所以,不是万分不得已的必要,千万不要去刺激他。否则,也许你的一句话,一个无意的眼神,他都会以为你要跟他共度春宵呢。跟这样恶心的仍然被叫作人的人没什麽好说的,离他远远地,敬鬼怪而远之,远远益善。
我的文稿快复印好了。我去复印机那里拿我的文稿。
老栾问我说:“你的房子在哪个小区?”
我说:“在普罗斯旺花园。”
老栾往窗外看了看,问我说:“从这儿能看到你家吗?”
我说:“看不到。”
我心里说,你个老流氓,你问我家干什麽?你这个流氓猪八戒,你要投胎你去猪圈,你想死,你去你钓鱼那里的坟子圈儿。你问我家干什麽?
我顿了顿,跟他说:“老栾,你放心,那天的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老栾听了这话,脸“蹭”地红了。他说:“小宋,对不起,我当时喝了点酒。”
我说:“没事的老栾。我当时离婚,买房子用钱的时候,是你那麽诚心地跟我说,需要钱的话从你这里拿。我虽然没有用您的钱,但是这对我是多大的恩情。我都记着呢。”
这以後,我见了他,顶多打个招呼,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一件事发生一次就足以看透一个人的本质。一个人的本质通过一件事就足够体现出来了。如果一个人在一件事上坑害了你一次,你还继续靠近他,他会在同样的或是类似的事情上继续坑害你。因为狗改不了吃屎。狗吃屎是一种习惯。当然,如果你还是改不了想靠近那个坑害你的人,这句话也同样适合于你。这要看怎样理解。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出于对同事的和睦的照顾,陪同着老栾在我们小区里转悠,但是我始终没有告诉他我家住何处。等到最後,等我们一起走到了小区大门口儿。我撇眼看了看我身旁的我的家门口儿。我家门口儿是一个稍微有些逼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夹道口儿。老栾问我:“这是你家吗?”我说:“不是!”老栾不等我搭话儿,他的胖大的身躯一下子往那夹道口儿上扑过去。他的胖身躯当然不可能扑进去。他的脑浆被撞地崩裂了,洒到墙上,也弄脏了小区的地。
人心是最不能直视的东西。比如你认为老实可靠并且木讷本分的粉刷工兄弟,和道貌岸然地跟你谈论着他跟他漂亮妻子的罗曼史的文化人,实际上可能早就蠢蠢欲动着想要跟你共赴一场巫山云雨。比如你以为跟你志趣相投掏心掏肺形影不离的好姐妹,也许在内心深处根本就瞧不起你,甚至认为你是比她更下贱更水性杨花的东西。比如迫于你的淫威不得不向你点头哈腰,甚至愿意为你端屎端尿的下级或是小辈,可能早就因为你的可鄙或是可恶恨透了你,常常朝着你的背影破口大骂或是唾弃不已。比如你热情招待倾囊相赠的老太太,可能一边嚼着骨头一边想着怎样源源不断地从你身上谋取红利。比如一个你自以为是地爱着的男人正在醉生梦死地想着下一个想要征服的女人,因此他的嘴上露出了骄奢淫逸的笑痕,而你却误以为那表情是对你的爱抚和中肯,因此,你的嘴角也露出了更加讨好和热忱的妩媚。比如你正向他伸出援手的跟你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在你寿终正寝的时候,不仅会让你托孤无门,反而会虎视眈眈地看着你留给你的骨血的那点唯一的资本。
人活在这个世上,太不容易了。既要披荆斩棘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还要对付那些狼虫虎豹和蝇营狗茍。那些狼和豹子可以危及你的生存和生命,你得罪不起,还得跟他们低声下气卑躬屈膝。那些蝇营狗茍也来攻击你,你一边忙着擦你那被荆棘划破口子流出的血,一边还得挥舞着你手里的镰刀,好让那些蝇营狗茍赶紧离去。
当然,贪婪的残忍的毒害别人的人都不觉得自己是错的。马蜂蛰了人,还认为被蛰的人不仅不应该感到疼痛,反而该认为是一种极大的荣幸。吸血鬼把人的血吸干,还自认为它是在普度衆生。屎壳郎认为自己多麽圣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