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觉得人真的还不如动物,动物还有一层皮毛遮掩着,人呢,连皮毛都没有,脱了衣服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真难看。动物千奇百怪,而人呢,一旦脱光了衣服,跟一堆饺子似的,根本分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然,这里面,黑人除外。
3。前夫摔骨折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五月的一天,我坐在桌前,猛然间想起了他,悲从中来,潸然泪下。然後我的手机就响起来了。是他。我接了电话,难过地说不出话。
“我的锁骨摔断了,你能来一下吗?”他说。
“好,我马上过去!”我义不容辞地去了。我想跟他复婚吗?不想。跟他受过的痛苦,我不想再受第二次。我去,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救助。
我到了他家里,他穿着那件我很熟悉的灰色的羽绒服,後背上满是泥水。
“我在楼下摔的,我下楼买菜摔的。”他撒娇地说。
他跟我撒娇,我一点都不奇怪。以前,他跟我也是如此。
“去医院吧。”我说。我走在前头,他走在後面。他嘟着嘴唇,上下牙的牙齿轻轻地磨合着,做出撒娇的样子。
“报应!”我说。我是打心眼里这麽说。我没有多生气,我不生气,我也不心疼。
到了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护士问他:“她是你什麽人?”
为了彼此的面子,我说:“老婆。”
办完住院手续,我赶紧去买住院的用品,再去他家里拿他要换洗的衣物。我怕医院的被子不太干净,盖着也不舒服,我就给他带了他家里的轻薄的被子给他换上,那被子也是原先我买的。
他爸爸也闻讯赶来了。医院距离他家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早饭由他爸爸去食堂打饭,中午我来送饭。
早上,我不用送饭,就去菜场买了冬瓜排骨炖上,中午下班回家,再把排骨捞出来放在饭盒里,骑上自行车给他送过去。为了给他送饭,我特意去小超市里买了好几个饭盒,还买了保温壶。
晚上下班了,我就买了樱桃去看他,他坐在病床上吃的时候,吐核不方便,我还是习惯性地伸手为他接樱桃核,一切都是那麽自然。
那阵子,我又要忙工作,又要跑医院。天热,我跑地很辛苦。
几天以後,在我去医院的时候,看到他妈妈也来了。估计她是晕车了,靠着医院的墙坐着,边恶心边哭。我没去理她,不想理。每一个儿子的教育都有母亲的责任。他快四十岁了,不是十四岁,可他还跟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不爱说话,你作为母亲,还觉得那是优点。他炒股败家,我跟你申诉,你还觉得是我多事,如果不是我跟你说,你可能还会纵容他。你不是一直惯着他,让我让着他吗,我是一直让着他。可是现在我不想再让了。
他的那个五十多岁的律师朋友跟他老婆秦师娘也来看他了。他们是他最好的朋友,必然会来的。他的那个五十岁的律师朋友依然是高高胖胖,戴着副眼镜,夹着个黑色的皮包,斯斯文文地跟他说话。他的老婆,秦师娘在一旁微笑着。
他们临走的时候,秦师娘悄悄跟我说:“他妈妈说,小宋自从买了房子翅膀就硬了。她让我再劝劝你,让你们复婚。我没跟你说。我跟她说,是她儿子的责任。”
她愤愤不平地跟我说:“我当时就想,他要跟你离,你就跟他离啊!你怕他什麽!我要是你亲姐姐,我早就扇你了!”她说她要扇我,要把我扇醒了,这话我一点都不生气,我知道我太不争气,我那个时候就是怕离婚,就是没有勇气离婚。
我说:“我当时就是怕离婚了再也找不到了。社会上的人三教九流的,那麽乱。我害怕的。”
她说:“他都不怕,你怕什麽?”
我说:“他会谈,我不会谈。”
“光谈有什麽屁用!有本事娶回家才是真的!”秦师娘说。
我说:“我已经跟他离婚了,以後我就不再叫你‘师娘’了,我叫你‘秦姐’吧。”
“好的。”她说,她很高兴,欣然接受了。
其实,听了秦姐的话,我对他妈妈倒是有了一些恻隐之心。秦姐为什麽没有听她妈妈的话来劝说我呢?是打心眼里鄙视他,还是不希望他好呢。我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但是,即使她来劝说我,我还敢跟他复婚吗。我就那麽贱骨头吗。
他出院了,我和他一起收拾东西回家。到家以後,他走到走廊那里的台子上,顺手拿起钥匙和门卡要递给我,我没接。
他又开始大发雷霆了:“我出了事,第一时间让你来是什麽意思?你以为我不可以叫别人吗?你不愿意复婚,你来干什麽?”
他又生气了,只是现在,我不再害怕,也无所谓了。
我说:“你让我来,我出于人道主义就来了,我来不等于我要跟你复婚啊。”
复婚?他把婚姻看得太简单了。离婚他可以任性,复婚是由不得他了。这麽多年,他对我的精神上的折磨,不是他一句简单的“复婚”就可以拉倒的。他如果真地有复婚的诚意,那他得给我跪上十天十夜,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我回去的路上,打电话给他发小的老婆:“他要跟我复婚。”
“让他去死吧!”她说,“他不给你下跪就想复婚?”
“我不会跟他复婚的,我可受够了。他这样的人,以後还会那样对我。”
“嗯。”
我很平淡。你以为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任由着你折磨吗。你这个变态!电视剧里,太监也要娶老婆,太监又特别会折磨老婆。古人的事情,我无从得知,但是以我的亲身经历,我觉得那多半是真的。没根儿的东西,折磨起女人来,可真够狠的!
4。回娘家
夏天,等我再回家的时候,我弟弟不在家。
我问我妈妈:“鸿雁又去卖小玩具去了?”
我妈妈说:“小玩具不能卖了。不挣钱。恁弟弟现在卖香蕉,卖哈密瓜。卖不完的送给笑笑家几个,剩下的带回来,咱自己吃。有好姊妹好娘们,我送给人家吃。咱家今年可吃了哈密瓜了。你以後回来,可不要再买哈密瓜了哈,也不要买香蕉了。都吃够了。你看,咱家还有桃,天井里结地滴了八挂地。”
这麽多年,我只看到过我家压枝低的桃子,很少见过她满院子的桃花。这麽多年,我们母女不是相逢在夏季,就是相逢在冬天里,我们看到的彼此,不是穿着汗衫,就是穿着厚厚的棉衣。我知道夏天里,院子里的桃子很大很红,却几乎没有见过它妖艳地绽放的样子。
我妈妈满头白发丶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副对生活很满足的样子。她不知道,她吃过的苦,比黄连还要苦,她受过的罪,不计其数,她辛苦了一辈子,她的儿女还不能让她安享晚年,衣食丰足。
大门外一阵“七立哐当”的小汽车的声响,我弟弟回来了。
我问他:“小弟,你又开始卖哈密瓜了?那些小玩具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