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认真地问我:“你有事吗?”
我说:“领导您好!我想找局长。我原来是《小坛》的,在《小坛》干了十年。今年,因为流动,被《小坛》给发配到了《喵一生》。我本来应该在编辑部的,可是《喵一生》的社长把我放在实践部,让我去养猫。我实在不适应。”我边说边哭。
他看着我,说:“局长开会去了。你再等等吧。”
我说:“好的,谢谢领导。打扰您了。”
我站在局长办公室门外等起来。
人事科科长郑嫦不知道是去上厕所了还是去干什麽,她在走廊的另一端看到了我。我赶紧往局长办公室对面的墙壁上一站。郑嫦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她的办公室。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到我在她的门外徘徊,友好地问我说:“你找谁?”她长得很恬静。小麦色的不算白皙的皮肤,瘦长脸儿,大大的眼睛。她打扮地也很普通,是温和的邻家姐妹的那种类型。
我像是看到菩萨一样,走到她的办公桌旁,流着眼泪跟她说:“我原来是《小坛》的编辑,後来被发配到《喵一生》实践部养猫了,我怕我实在适应不了。我想找局长。”
她温和地说:“局长开会去了。不知道几点回来。要不你再等等。”
我说:“好的。”但是我没有走出去,也许是我走投无路了。我就在她的办公桌前站着。我的眼泪哗哗地流着。
她站起来温和地对我说:“你也别太难过。等局长来了,你跟他说说呢。”
我跟她说:“我跟你说实话,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一个做了十年的编辑,让我去养猫,我实在适应不了。我怕我到时候,坚持不下去。我真的会抑郁的,到时候,我整个人,就被彻底给毁了!我的孩子才一岁啊……”我说着泣不成声。
她说:“啊?你小孩才一岁啊?”我说不出话来,我哭着颤抖着肩膀点点头,算是对她的回答。
“那你蛮辛苦的。”她说,“孩子才一岁,他们领导该为你考虑考虑的。”
“没有!”我苦笑了一下说,“他们还得说,他们这就是为我着想呢。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孩子啊。”
“女人太不容易了。”她说。
“是的。谢谢你还能为我说句话。”我说着眼泪又落下来了。
“说实话,让我去《喵一生》养猫,我也不适应。那些小猫太皮了。我们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哪里能适应的。何况,我们都三十好几奔四十了。”
我又哭着点点头。我从包里拿出纸巾擤擤鼻涕跟她说:“妹妹你有多大了?”
她说:“我都四十了。”
我说:“我也四十了,八四的。可是,我看你,比我年轻多了。”
她说:“可能我们工作轻松一点吧。你们一线编辑,尤其是《小坛》的编辑,辛苦的。你们动脑子厉害的。”
我说:“在《小坛》,确实比较费脑子。但是,这是我大半辈子的专业和本行,我干习惯了。本来我就是个书呆子,耍笔杆子的人。现在,你突然让我去《喵一生》喂猫,我真地受不了。”
她说:“你这种情况,确实也能理解的。”
我问她说:“我在这儿打扰你吗?”
她说:“不打扰,我老是站着也累的。”
我说:“我跟你说实话。我是走投无路了。我看到你蛮温暖的。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儿,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麽办。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我说着又落下泪来。
她说:“没事儿,可以理解的。谁都会遇到难处。”
我说:“听说局长脾气很大,是真的吗?我其实还很怕局长呢。我哪里想去找局长?可是我真地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她说:“也还好吧。我们跟他相处都还好了。”
我说:“哦。”
这时,她桌上的电话响了。我猜是人事科科长郑嫦。
“是的!她在这儿。”我听到我面前的女人拿着电话跟对方说。
“好的!我让她去你那儿。”她又跟对方说。
她放下了电话,看了我一眼。
我说:“是郑科长吗?”
她说:“是的。郑科长让你去一下她的办公室。”
我说:“好的。那我走了,打扰你了。”
她说:“没事儿。”
我出了那个好心的女子的办公室,郑嫦就在门外等我。
郑嫦看到了我,按着性子跟我说:“你要找局长是吗?呐,这个也是局长!你去跟他说吧。”
我擡头看看,就是刚才那个跟我发脾气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的办公室。我没办法,只好到了他那里。他穿着深蓝色的衬衫,像是一个没有血色的木偶人一样威严地坐在那里。他光溜溜的办公桌上有一个晶莹透亮的四四方方的烟灰缸。这是他庄严的办公桌上唯一的办公用具。
“你干嘛?”他又用一种厂里厂气的口气问我说。是的,厂里厂气。至于他是东厂还是西厂呢。我也说不清。我这次没有什麽太多的眼泪,我知道他会应付我,我也知道郑嫦是在应付我。我知道他根本不会把我的事儿当成一回事儿,他根本就不会为我解决任何事儿。
在这种冷血的人物面前,我也彻底冷血了。
我落下我所有的情绪,平静地说:“我原来是《小坛》的,今年被流动到《喵一生》养猫了。我没有养过猫,我怕我不适应。”
他继续板着脸,像是一个大佐似的说:“这件事,你不早点说嘛?你现在说太迟了,工作部署早就安排好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你的事我们会摆在心里。等明年,我们会给你安排。”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假话。我看着他说话。等他说完。
我说:“好的。谢谢您。打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