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鼠逃窜
我上了初中,据说是魏楮堂帮了个小忙。
初中距离家比较远,还要寄宿,许琦素说,她不可能每天都接我回家。
那晚她坐在饭桌,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跟我说:“男孩子在外面要好好保护自己,坏人就喜欢抓你这种可可爱爱软软呼呼的男孩子。”
“……”
我该说什麽。我该说这该死的母爱太伟大了。
然後?然後许琦素就在一个暑假里教会我打架技巧,她为了示范,在器材都生了红锈的公园里,她一个飞腿横扫树干,把树顶上的一个大树菠萝给踹了下来。
菠萝蜜成了可怜的自由落体後,压折了一方草丛。
楼下的邻居都喜欢用“卧槽”来表示自己的感叹,可许琦素从来都不说脏话,她告诉我要表达感叹有很多词汇,所以不能说脏话。
那我只能说这美丽的母爱。
希望她能永远保持她高贵冷艳的水蜜桃形象,不会一不开心就把我脑袋给踹下来。
“你……这麽厉害?”
“年少轻狂,生完你之後天天跑拳击房。”
“噢。”
那真还是厉害。
许琦素带我热完身,说要我练如何逃命,“我追着你跑,你逃,懂?”
我感觉这样有点蠢,推脱道:“你太美了,我会不由自主地为您的美貌而驻足的。”
“那你……把我当成垃圾桶旁的那条狗。”
我转过头,跟那只铜铃眼,黑皮毛,起癣子,流哈达的狗子对视了一秒。
“……”
我朝它报以一个无辜的眼神,美丽的许女士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能再说什麽?
过路的草坪上的蒲公英稀稀拉拉地长了一片,野风乍紧,却不能把它脑门上的毛茸数尽吹走。芦苇轻荡,水波微弯,一弧鸭鹅摇摆着脑袋入塘,一步步划着蹼。莺啼燕跃,见人就一下子扑棱了翅膀。车铃叮当,叫卖不绝。陈旧的杂货铺偷渡了黄昏的几分幽情,乍然如画。
如果破败也能被日光美化出柔情,那我就甘愿当一次视觉动物。
哪怕夕阳短暂。
我停下了脚步,平稳了呼吸,擡手揩走额上的汗,踩平了尖锐的草坪,跟她一起坐在草坡上。
鸭鹅在水上扑腾着翅膀,掀起水花。我问她,“当初你怎麽不一脚把那个人渣的脑袋踹飞。”
她默然了一阵,说:“暴力是用来保护人的,不是来迫害人的。”
我顿了一顿,点点头,说好。
初中跟小学不一样,小学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夏天大家穿着洗白了的校服领子,冬天扯着校服外套的黑袖子把自己脏兮兮的便服藏好,黑色袖子弄脏了也没关系。
但初中不一样,五湖四海的人穿着光鲜的衣服,七嘴八舌地回忆着自己的美好童年,在十多岁的青春期里就写满了形同大人的回忆宣言。他们分外喜欢与人谈论家事,一些家庭琐事就揭开了一下午的话题。
我觉得我跟他们内心里的答题模板不一样。我闭口不言。
初中不一样,班上的女生动不动就抓住你的手问你觉得另一个女生性格怎麽怎麽样,男生动不动就冲到你的耳朵咆哮说你觉得那个女的长得怎麽怎麽样。
我无论男女,只是扯着漂亮的笑,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你更好看。我缄默不语。
我难以理解他们的情感了。他们说这个时间段的孩子感情会像磨豆一样越来越细腻,身体会拔节一样咯哒咯哒地发育,会对异性産生小鹿乱撞般的情愫。拔节是拔节了,但其馀两个一概没有。
我无法理解他们的感情了。他们会为听到的一篇道德沦丧的新闻义愤填膺几个小时,他们会为一个人的不合心意而讲上一篇三千字的论稿来为自己辩驳,他们会为一份超份额的假期作业讨厌上一位老师。
後来,他们说我就是一颗碎石进了一片寂潭,掀起短暂的涟漪後又恢复平静,而很少有细流会汇入我这死潭,我有意兴波,却日渐冷淡麻木——但好像也不能单纯用麻木一概而论。反正我应该不是共情不到,不是没有同理心,我只是需要时间短暂地斟酌品味一下。
他们会问我我的看法,我没什麽切实的看法,所以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然後说嗯。
郭瑞齐依旧拉着我一起放学,“喂,我听说那个女生连笔盒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字,闹得好几个班都知道了,是真的吗?”
我回忆了一下最近的动静,“可能。”
“哇塞,小子可以啊,才开学三个多月就这麽闹腾,以後三年你有得受的了。”郭瑞齐凑过来,“诶,要是你现在考虑谈一个,没准以後就清闲了。”
我回答他,“没必要。太年轻。”
郭瑞齐愣了下,似乎才反应过来我是个什麽意思,“我艹,沈吟招,你没有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