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
雪粒子砸在脸上,生疼。
谢灵然被两个铁甲军汉从病榻上直接拽起,薄绸寝衣根本挡不住腊月寒气。她甚至来不及穿鞋,赤足就被拖过青砖地,一路踉跄着摔进前院厚厚的积雪里。
膝盖跪地,闷响被呼啸北风吞没。
扬起的尘土呛入喉,她伏在地上咳得喘不上气。
视线模糊,只隐约瞧见周遭一片混乱。
耳旁是女眷凄惶哭声丶还有府中器物被砸毁的碎裂声……
皇帝钦定的“谋逆”二字,压垮了整个谢府百年清贵的门楣。
被粗暴套上囚服後,她艰难擡头,抹去眼前雪水。
旁边几步远,同样跪着一个身影。那女孩同样穿着囚服,单薄肩背却透着一股不肯折断的硬气。
是郜溪。镇国将军郜江的小女。
郜家,也倒了。
她左侧脸颊,一个墨黑的“逆”字,和谢灵然脸上刚被烙下的印记一模一样,是叛臣贼女的耻辱烙印。
她俩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十三四岁脸还未长开,竟有几分相似的稚气。
台上监斩官展开圣旨:“……郜江丶郜河,父子二人,勾结外邦,图谋不轨,罪证确凿!立斩!”
脚步声响起,两名魁梧的刽子手拖着鬼头刀,踏上临时搭起的行刑台。
郜将军额角白发凌乱,满是血污。
他身侧那个年轻的身影,郜溪唯一的兄长郜河,剑眉星目,目光穿透人群,直视妹妹,似带着最後的不甘和嘱托。
鬼头刀高高举起,雪亮刃口反射着惨淡天光,晃得人眼晕。
刀锋即将劈落的刹那,跪在身旁的郜溪,毫无征兆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谢灵然狠狠撞了过去!
“呃!”
谢灵然猝不及防,被撞得向侧面歪倒,扑在雪泥里。
混乱只在一瞬。
谢灵然眼前发黑,束发木簪已被郜溪抽走。长发瀑布般散落下来,严严实实盖住了她左颊的“逆”字,青丝贴于伤口上,引起灼痛。
与此同时,郜溪凑到谢灵然耳边:“跟我换命,敢不敢?”
谢灵然甚至来不及思考,残存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擡身,用沾满污泥的手,狠狠抓向郜溪同样被长发遮掩的脸颊。
“干什麽!老实点!”
呵斥声和铁钳般的手掌几乎同时到达。几个兵丁粗暴地将扭在一起的两人重新扯开,死死按跪回雪地里。
刚刚刻意制造的混乱转眼被平息。
谢灵然剧烈地喘息着,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丶脸侧,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此刻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垂着头,盯着雪地上一点迅速凝固的暗红。
不知是谁的血。
她能猜到身边女孩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语。
谢家之罪必得发配边疆,途中寒冷艰苦,谢灵然拖着病躯去那炼狱之地怕是熬不过三日;而郜家之罪男子斩首,女子只是充入教坊司,性命无虞。
她想说:我们换名,你留得一命,我替你去受那寒凉苦楚。
可我值得吗?谢灵然闭眼想。
她们之前并未谋面,只是灵然在闺中听闻塞北郜家幼女,七八岁会骑马,十岁可舞刀弄剑,十二岁骑射俱佳随父出征。十三岁时,郜家功高震主,被诓回京领赏,却领来一道灭顶圣旨。
而谢府,仅仅只因谢父为郜家美言了几句,就被当堂赐死,文官谢氏视若同党,一同定罪。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满门忠烈,一脉清流,同朝覆灭,何其讽刺。
“郜家女眷,充入教坊司!”监斩官声音再次响起。
“谢家女眷,流放北疆,为营伎!”
命令铺天盖地砸来。
几个兵丁如狼似虎大步上前,目标明确地抓向郜溪——原本“谢灵然”跪着的地方。他们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雪地里蛮力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