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溪没有挣扎,顺从地被拖拽着离开。只是在被拖过谢灵然面前时,她的脚步似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谢灵然始终垂着头,跪在肮脏的雪地上,只用眼角馀光,捕到郜溪囚服衣角掠过的一道残影。
那残影消失的方向,是几辆围着肮脏油布的红鬃马车。
那是押送营伎的囚车。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谢灵然的脸上丶颈间,冰冷刺骨。
披散的长发被风吹开些许,露出了她此刻属于“郜溪”的脸。
脸上那个“逆”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引来押解兵丁毫不掩饰的鄙夷。
“快走!郜家的贱种!”
一根皮鞭柄狠狠戳在她背上,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趔趄。
*
一天一夜的路程後,郜溪被押下了马车。
她踉跄着,被推搡着汇入谢家女眷的队伍。那些早已心灰的可怜女人们,无一人在意谢小姐已并非谢小姐。
大家都是同个命运,哪里还有金尊玉贵的小姐呢。
北风如刀,割裂着单薄囚衣。沉重木枷套上脖颈,冰冷铁链锁住手腕。
出了京城,才是真正的流放之路。
踏在冻硬的官道上,脚底冻疮钻心地疼。
漫长跋涉,日复一日。
白昼在皮鞭的呼哨和兵丁的呵斥中煎熬,夜晚则蜷缩在破庙或露天黄泥地上,忍受着寒冷和绝望。
同行女眷早已哭干泪水,只剩麻木躯壳在移动。
郜溪,不,现在她是谢灵然,沉默地承受着一切。
深夜,破败城隍庙内。
寒风从千疮百孔的墙壁灌入,发出呜咽怪响。
同行女人们挤在角落,早已在极度疲惫中沉沉睡去,聚集之处弥漫着伤口溃烂的淡淡腥气,间或发出几声痛苦梦呓。
是啊,这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郜溪蜷在远离人群的一堆半朽干草後。
月光被厚厚云层遮挡,只有神龛前那盏快要熄灭的残破油灯,洒下一点昏黄摇曳的光晕。
她背对着衆人,身体因寒冷和背上的伤痛而微微颤抖。
黑暗中,她在身下肮脏的地砖缝隙里摸索着。
终于,指尖触到一块小小的丶边缘锐利的硬物,那是白天在野地里拾到的半截烧焦的细木炭。
在观察到没有官兵注意自己後,她缓缓地从贴身处,抽出一小块边缘磨损得不成样子的粗麻布片。
这是她偷偷从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囚服内衬里撕下来的。
炭尖落在布片上,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手指因寒冷和用力而僵硬丶颤抖,每次移动都牵扯着背上伤口,带来微微刺痛。汗水混着雪水浸湿了额发,黏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昏光下,炭笔艰难地游走。
几根歪斜线条在粗麻布上渐渐显现。那是城墙的轮廓,接着是几处重要的城门位置。
她在记忆深处拼命搜刮着关于那座巨大城池的每一个细节。
幼时随父兄登过的望楼所见的街道走向,家中书房悬挂的那幅巨大舆图上标注的坊市位置……
一个墨点重重落下,带着刻骨恨意。
那是当朝右相府邸所在的长乐坊。
又一个墨点,落在城东勋贵云集的崇仁坊,那是构陷沈家通敌的枢密副使王崇焕的宅邸。
炭笔在布片上移动丶圈画,每落下一个标记,她的眼神就冷冽一分。
最後,炭笔停留在皇城的位置,久久不动,那块小小的炭几乎要被捏碎。
昏黄灯火猛地跳跃了一下,光线骤然暗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我一定会等到,你们油尽灯枯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