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案後的萧玄弈擡起头,朱笔在奏折上悬着。他刚批完江南漕运的折子,朱砂在明黄奏章上洇出个小团墨痕。
“母後息怒。”
他声音平稳得像殿外结冰的太液池,目光扫过秦灼沾着梨汁的衣襟。
“灼儿不懂事,儿臣赔您套和田羊脂玉的念珠。”
顿了顿,他擡眼看向秦灼,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过这钱得从灼儿的月例里扣。”
“凭什麽!”
秦灼猛地蹦起来,墨蓝锦袍的下摆扫过矮几,果盘里的蜜饯撒了一地。
“是她自己手抖!风刮进来吓着了,关我屁事!”
“昨日你在御花园追兔子,撞碎了万历年间的翡翠屏风。”
萧玄弈翻过一页奏折,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内务府报上来的账,正好抵一串东珠璎珞。加起来,够你扣三个月月例了。”
“那屏风是它自己不结实!”
秦灼气得踹向手边的紫檀绣墩,墩子撞在廊柱上,雕花的扶手上掉下来块木茬。
他墨色的发带松了,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琥珀色的眸子瞪得溜圆,倒像只被惹毛的幼狮。
太後攥着半截断珠,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面。
她忽然发现这孽障炸毛的样子竟有几分鲜活,比以前她是皇後时那些见了她就垂着眼睑,说话细声细气的妃嫔有趣多了。
几年前年选秀时站在殿角的秀女,连擡头看她一眼都要脸红,哪像眼前这混小子,敢当着皇帝的面跟她叫板。
“混账东西。”
太後把珠子扔回托盘,语气却松了些。
“捡起来,哀家宫里的地不是让你撒野的。金砖地每块都值二两银子,磕坏了仔细你的皮。”
秦灼耸耸肩,慢悠悠地捡着珠子。
他指尖划过太後落在地上的棋谱,忽然停住动作,那页正画着前朝国手的珍珑局,白子困在黑棋的包围圈里,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堵。
这局棋太後研究了大半个月,始终找不到破解之法。
“这棋谱画错了。”
他随口道,指尖在“天元位”上敲了敲。
太後立刻瞪起眼。
“这是万历年间国手徐星友的孤本,藏在大内秘阁三百年,多少棋士求而不得,你懂什麽!”
“孤本也得讲道理。”
秦灼捡起颗白玉棋子,在金砖上划了道线。
“白子第七步就该走天元位,您看——”
他指尖在地上连点,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黑棋看似包围,实则气紧,这麽走早破局了,还能反杀黑棋三子。”
萧玄弈搁下笔时,正看见太後弯腰盯着地上的棋路,鬓边的赤金步摇垂下来,扫过秦灼的手背。
而那混小子居然敢伸手拨了拨太後的步摇,嘴里还念叨着“挡着我看棋了”。
张嬷嬷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茶盏差点脱手。
萧玄弈却端起茶盏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他知道,慈宁宫这潭沉寂了多年的静水,算是被秦灼这颗石子搅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