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屋外嚎得此起彼伏,肯定不止敬喜,大约家丁侍女们都来了,呼唤于我,望将军三思,求将军出来。
但到中午时,我绝食才开了个头丶都还没完全觉得饿渴,那哭嚎陡然停下,外面反而变成一派如死寂静。
这样异常,我反而想掀起些窗瞧瞧怎麽回事。正欲行动,外面人缓缓敲门了三下,传来的竟是中贵人的声音:“靖平君可在?王上有赏,烦请出来,领王令谢恩。”
我拉起栓,打开了房门。
屋外,家丁侍女们全都跪到一旁去了,旁边有四个禁卫看着,他们有的被吓得不轻,有的在低低无声地哭。
而正中间,在中贵人身後是八名内侍丶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禁卫,禁卫正散开,将我卧房围守住。
其中一名内侍手中托着赤漆的方盘,盘中,一盏金杯,杯中,一汪深酒。
中贵人面色极差,擡手指向酒道:“靖平君,王上说,既然您仍旧不肯回头,按先前之约,赏您金樽美酒一杯,命您领酒後即刻饮下。请您……谢恩吧。”
不是王剑,改成酒了。
却也没什麽区别。剑也好,酒也好,都很利索。
我恍了一阵,才明了,敛裳跪拜三叩,谢了王恩。站起来後,那内侍迅速已至身边,将金杯奉到了我面前,一衆人眈眈盯着,的确是要我马上饮下。
我扫见被赶到旁边的家丁们,敬喜也在里头凄哭,便对中贵人道:“这里叫人看见不好,进屋处理,可以麽?”
进屋後,我端坐在榻前,一衆寺人在旁侧严阵以待,似乎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为我理容和收敛。我的面前,最近的仍是那位内侍,那托盘里的金杯。
我没怎麽犹豫,平静地将金杯拿到手中,略作端详。这酒乌黑不见底,想来是种烈毒。
正要直接就喝,没成想中贵人却急,上前来把住我胳膊:“靖平君,奴婢与您相处多日,您是好人,奴婢说句实话,真没有必要与王上闹成这样……算奴婢求您,要不就随奴婢进宫,再去见见王上吧。”
他拦着我了,我只得继续垂目欣赏酒色:“王上要我立马饮酒,中贵人能做王上的主吗?拦着这是抗旨,他会杀了你。”
中贵人急得跪下:“靖平君,奴婢日日在王上身边,怎会瞧不出他的想法?他在意您在意得不得了,八成就等着奴婢带您抗旨去见他!您也知道,他这个人……总口是心非的。”
他怎麽都不肯撒我胳膊,僵持片刻後,我趁其不备,直接换了只手拿过金杯,递到唇边,一仰头,就饮尽了。
是盏酸甜的好酒。
中贵人目光骇然,久未回神。
我也将金杯放回盘中,道:“多谢中贵人好意,但我自己求死,不能连累你性命。若你有心,烦请向王上进言,好好安置我府上的下人吧,莫要为难他们。”
他这才逐渐将我放开,微微颔首,低头退了回去。
我叹息道:“我想睡一会了。”
他深深躬礼:“……诺,将军安心。”
我躺下没过片刻,心腔深处便麻麻地疼起来,喉头锈味翻涌,眼前也开始时明时昏,辨不清东西。可我总觉得这麽闭上眼还不甘心,这一生过到现在,似乎还少了点什麽。
我试着摸索,在枕边摸到一个同心结。上面还附了一个,风干的蚕茧。
于是我勉力坐起身,拼尽全力,才将它挂在了床帐边的铁鈎上。
可惜在这里,我不可能再把它挂到树梢上了。
身体本就在被毒药蚕食,这样一顿折腾,我很快什麽都看不清,血腥迅速涌上唇齿,喷溅了出来,无法再坐稳。
我跌躺回枕时,口齿的血涌几乎止不住,视野中最後一点点的光影,和我可以感觉到的自己的生机,正飞速远去。
幸好,在彻底黑暗之前,还有一阵风吹动了五彩同心结,吹动它的影子,摇摇晃晃。
等到下辈子再遇见,不知道他能不能,一生只喜欢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