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提(五)-神女庙劫
桂花落尽的小院外,连日来总围着三三两两的村民。自打罗侯王擡手震退邪教徒丶护下满村安宁後,“京城来的正义大侠”便成了村里人挂在嘴边的话。
白日里,常有妇人端着新蒸的馒头丶腌好的咸菜送来,孩童们则喜欢围着梵音的衣角打转,叽叽喳喳问着“可以和哥哥学法术吗”。“哥哥是不是神仙”。
这日,梵音坐在前院儿的石凳上,指尖拈着晒干的甘草,正将其与磨碎的麦芽混合。
桂花树後忽然冒出一张新月般的小脸儿,奶声奶气的道:“梵音姐姐,叶子我数好啦!一共一百二十三片!”
五岁的丫丫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小手捧着一捧翠绿的桂树叶,迈着软软的步子朝梵音走来,裙摆上还沾着草屑,连鞋尖都蹭了泥。
丫丫是邻居家的孩子,爹娘早逝,跟着年迈的奶奶过活,却半点不怯生,每日天不亮就揣着奶奶蒸的红薯来帮梵音拾柴丶数草药叶子。
她记不住草药的名字,却能把梵音要的“长圆叶子”“带锯齿的叶子”分得明明白白,只为等一块梵音用甘草丶麦芽熬的“健康糖”。
“丫丫真厉害,数得一个都不差。”梵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从布兜里掏出一块琥珀色的糖递过去。
丫丫接过,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脸上顿时美滋滋的,含糊道:“比镇上李爷爷的糖还甜!李爷爷的糖会粘牙,姐姐的不会!”
不远处的柴垛旁,罗侯王正劈着木柴。
青布衫的袖口挽起,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落斧的动作利落却不急躁,每一块木柴都劈得大小均匀。
他本不必做这些粗活,却每日早起陪着梵音,此刻听见院中的笑语,碧眸中掠过一丝柔和,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这人间的烟火气,竟让他生出几分贪恋。
偶尔丫丫跑去找他,举着糖问“罗侯哥哥吃不吃”,他也会蹲下身,轻声道“丫丫自己吃”,指尖偶尔碰到孩子温热的小手,竟觉得比修罗界的暖玉更熨帖。
这般安稳的日子过了约莫五日,村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嚷。有人敲着铜锣喊:“城里来的舞姬班子!今晚在晒谷场表演,不要钱!听说还是从京城来的,舞姿绝了!”
村民们顿时热闹起来,连丫丫都拽着梵音的手撒娇:“姐姐,我们去看跳舞好不好?我还没见过穿那麽好看裙子的人呢!”梵音拗不过她,转头看向罗侯王,见他点头,便牵着丫丫往晒谷场去。
路过村头老槐树下时,听见几个婶子在树根儿下唠嗑,说邻村前阵子总丢孩子,有说是被狼叼走的,也有说是被拐子拐了,听得梵音心头莫名一沉。
夕阳刚落,晒谷场已挤满了人。
火把将场子照得亮如白昼,中央是座干草搭建起的舞台中央,只见四个身着艳丽舞衣,带有异域风情的女子正站在台上。
为首的女子自报家门名唤”珈蓝”,眉如远山,眼含秋水,一袭水红舞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甫一旋身,裙摆如绽放的芍药,腰间银铃叮当作响,引得台下阵阵喝彩,而她的身旁舞者,自称名为“妙美”的女子,穿鹅黄裙,舞姿灵动也如春日柳丝。
舞台右侧的女子自称“天鼓”,身着墨绿裙,举手投足带着几分端庄,正手持手鼓,青葱般的指头间打出的鼓调,凑出让人为之振奋的韵律和节奏。
舞台左侧一身素白女子叫佛奴,手持一展胡琴,玉指间流淌着悠扬婉转的琴声,涓涓细流,轻缓如月下寒梅。
四人各有风姿,看得村民们目不转睛。
梵音看得入神,这般绝色女子在人界实属少见,她们美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却又远比天界女子来的妖娆妩媚,更像是哥哥提到过的传说中的青丘一族。
想到此,梵音轻笑,又都觉得这个想法有几分荒谬,毕竟这里人界,青丘女子又怎麽会来此。
就在此时,身旁的丫丫却突然指着珈蓝:“姐姐你看,那个漂亮姐姐在看罗侯哥哥!”
梵音心头一紧,果然见珈蓝的目光越过人群,直直落在罗侯王身上。她旋身来到罗侯王面前,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公子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乡野之人。小女子珈蓝,愿为公子舞一支《霓裳》,不知公子肯赏脸吗?”
罗侯王擡眸,碧眸中无波无澜,却淡淡应了声:“请便。”方才他便察觉四人身上有些古怪,仿佛藏着某些微弱的灵力,虽不浓烈,却绝非普通人所有,此刻见珈蓝主动示好,索性顺水推舟,想看看她们究竟有何目的。
珈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旋即展开舞姿。
她的动作愈发娇媚,旋转间故意往罗侯王身侧靠近,袖间的香风拂过他的脸颊,甚至在转身时,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袖口。
跳到尽兴处,她还端来一盏村民递来的米酒,屈膝送到罗侯王面前:“公子,此酒虽粗劣,却也甘醇,愿与公子共饮一杯。”
罗侯王擡手接过,不动声色地将酒盏凑到唇边,馀光却瞥见梵音转身气鼓鼓的背影,连肩头都透着几分僵硬。
台下的村民看得起哄,梵音却只觉得心口发堵,像是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
她知道罗侯王并非轻薄之人,可方才那一幕,却让她莫名的不是滋味,原来在他眼中,旁人的示好,也可以这般来者不拒吗?
丫丫似懂非懂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你怎麽不笑了?那个黄裙子姐姐跳得好好看呀。”
梵音勉强扯了扯嘴角,看着罗侯王仰头饮下那杯酒,眼眶忽然发烫。
她猛地站起身,对丫丫道:“丫丫,姐姐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要是想看,等会儿让奶奶来接你好不好?”
不等丫丫回应,她便转身挤出人群,脚步匆匆往小院走。
身後的喝彩声丶乐曲声渐渐远去,只有心口的闷痛越来越清晰。
回到小院,梵音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罗侯王的声音:“音儿,开门。”
她没有应声,直到门外没了动静,才缓缓走到窗边,见罗侯王立在月光下,身影孤清。
他擡手揉了揉眉心,似是在思索什麽,并非如她所想那般“沉溺于美色”。
梵音别过脸,强迫自己不去想,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梵音还在生闷气,推开房门,去收拾前院儿晾晒的草药。
可刚一出小院,便听见老婆婆正与邻家的妇人,在屋外墙根儿底下聊天。妇人语气惊恐,一听才知,村里王屠户家的儿子不见了。
那小男孩儿才六岁,平日里活泼调皮,昨日看完跳舞後,说要去村头买糖,便再也没回家,王屠户夫妇找了一整夜,连河边丶山脚都搜遍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梵音心中一沉,想起昨晚婶子的话,忧心不已。
回过身,却忽然猛的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鼻尖蹭到微凉的青布衣衫,带着山野晨雾的清冽气息。
擡眼,罗侯正垂眸看着她,平日里锐利如刀的眉峰拧着,眼底凝着化不开的沉郁,连周身的气息都比往常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