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
暮色渐浓时,忘忧居的喧嚣终于如潮水退去。最後一桌客人离去後,阿满立刻瘫坐在长凳上,连指尖都懒得动弹一下。
“累死啦——”她拖长声调,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欢喜,“阿姐,今年的松针节比去年还要热闹呢。”
宋沅正低头算账,闻言擡眸,扫过满室狼藉。歪斜的桌椅丶散落的花生壳丶残留的酒渍……“是啊,比去年多卖了三十二壶。”
“阿姐就记得这些!”阿满撇撇嘴,忽然想起什麽,“对了!那位白衣公子还在前院坐着呢。”
宋沅指尖一顿,算珠发出“啪”的一声响。“我去看看。”她放下算盘,从柜台下取出油灯。灯芯点燃的刹那,光晕在她的眉眼间跳跃,平添几分柔和。
走出门外,晚风裹挟着槐香扑面而来,宋沅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老树下,那人月白色的身影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似是察觉但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见是宋沅,略一颔首,姿态既不热络也不疏离,恰如这夜风的温度。“可是要打烊了?”声音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微风拂过的闲散。
宋沅将我油灯搁在桌上,光晕在两人之间流淌:“无妨,客官可要添酒?”
“不必。”他轻抚杯沿,“酒贵在品,不在量,亦不拘于温凉。”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宋沅注意到他杯中的酒还剩一半,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并不在意,仿佛要的只是酒的存在,而非酒本身。
“在下百里琂。”他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影上,“自陇南来。”
他收回目光,直视宋沅:“松苓酿,名不虚传。”
宋沅听到陇南时,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她下意识低喃出声,却又蓦地停住。脑海中似有画面闪过,可再细想时,却又如流沙般消散无踪。
“公子远道而来,只为饮一壶酒?”宋沅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灯火映照下,他神情依旧平静。
百里琂垂眸,指尖轻摩挲着陶杯,“不止。”
“我来寻一个人。”
宋沅执起桌上的酒壶,替他往那半杯酒里又添了一点:“柳溪镇不大,公子想找谁?”
他看着她执壶的手腕,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多年前,偃松崖深处一株雪松下,也曾有一双手,执着竹勺,将酿好的酒液注入壶中。
“她曾与我同酿过一种酒,”他缓缓开口,“也曾约定,待新雪再覆崖顶之时,便是开坛共饮之日。”他目光沉沉地锁住宋沅,“那酒的名字,叫松雪同酿。”
“竟是这般…”宋沅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那便祝公子早日寻到那位共饮之人,不负松雪之约。”
百里琂擡眸,月光映在他眼底:“但愿如此。”
四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只有依稀传来的几声犬吠。
“今日是我叨扰了。”百里琂起身离去,背影渐渐融进夜色中。
夜风渐凉,宋沅擡头,月色清冷,仿佛映照出某些被掩埋的过往碎片。
“阿姐!”阿满的声音从堂内传来,“谢老板来找你。”
店内,汪顺生已经把地面打扫干净,桌椅也已归位。谢峥则倚在柜台边,把玩着一个银酒壶。“宋老板,瞧瞧,我新得了一壶北地珍酿雪里春,想着独饮无趣,特来与你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