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扫了眼他手中的酒壶,没任何表情,“今日累了,改日吧。”
谢峥将目光投向屋外:“方才那位月下客呢?看他气质清绝,不似凡俗,倒想结识一番。”
“已经走了。”宋沅转身整理酒架,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哦?”谢峥尾音上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唰的一声展开。扇面题字——远山客至携霜气,松酿初开待月明。
他吟罢,扇尖虚点门外,“此诗应景不应景?”
宋沅将一坛黄酒放回架上,“谢老板多心了,不过是位懂酒的远客罢了。”
谢峥合拢折扇,敲打着掌心,“哦?让宋老板亲自招待到打烊的客人,可不多见。”
“忘忧居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只是,小店今日已打烊了。”
谢峥听出她话中送客之意,也不急不恼,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随口玩笑。“也罢。”他晃了晃手中的银壶,“看来我这壶佳酿,注定是寻不到知音共饮了。只好…对月独酌喽。”
临出门前,他又像忽然想起什麽,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宋沅,“对了,方才瞧得真切。那位公子腰间悬着的玉佩,刻的可是陇南百里氏的家纹‘松枝绕月’。”
说完,便不再停留,迈步离去。
夜色更深,阿满和汪顺生洗漱完毕,带着一身疲惫和松针节残留的兴奋,各自回房歇下。只剩下宋沅房里,那一豆烛光亮着。她只记得自己并非柳溪镇人,四年前被宋大山救回时,浑身是伤,气息奄奄。
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过往尽成迷雾。她识文断字,写得一手风骨峭拔的好字,精通御射之术,深谙礼乐规矩,熟识百草药理,能观星象推演,甚至还会武艺。
这些与柳溪镇格格不入的才能,像谜一样伴随着失忆的她。她也不是没想要去找寻或者改变什麽,可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未曾出现,她无从下手。
这些年来,有宋大山的照拂和阿满的陪伴,倒也温馨安稳。直到两年前宋大山溘然长逝,她带着阿满从村里搬到镇上,用宋大山的积蓄和自己酿酒的本事,开了这家忘忧居。
窗外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已是三更。
翌日清晨,街巷静谧。宋沅打开店门,却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来人浸在寒露中。
宋沅握着门框的手指兀地收紧,“百里公子这麽早来,可是昨日那半壶酒,意犹未尽?”
“昨夜走得匆忙,漏说了一事。”他顿了顿,“你酿的松苓酿,清冽甘醇,但那份寒潭雪意,终究还是少了一味引子。”
宋沅下意识地反问:“是何引子?”
百里琂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递给她。瓶口以蜜蜡封得严实。“偃松崖的岫云露,采自千仞壁之上,古松针尖的晨露,集天地至清至寒之气。”
宋沅没有接,只是盯着那瓷瓶。
“你酿的酒,那份若有所失的‘意’,缺的,正是它。”
宋沅擡眸:“百里公子到底想说什麽?”
百里琂目光紧紧锁住宋沅,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宋姑娘,”他第一次用了这个称呼,语气带着郑重,“你可曾…去过偃松崖?”
晨风拂过,带来河水的湿气和邻间升起的炊烟味。这熟悉的,属于柳溪镇的烟火气,围绕着她。
她看着百里琂的眼眸。良久,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未曾。”
远处的松枝被风吹动,发出沙沙声。一滴饱满的露珠,承受不住摇曳之力,从松针尖端悄然滑落,无声地没入湿润的泥土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