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压城
“……着定国公崔毅停职待勘,北境军务暂交副将代理,兵部左侍郎印信即日封存。钦此。”
宣旨太监的尾音尚未散尽,崔绍便已上前一步,假意搀扶:“大哥保重身子,”崔毅挥袖甩开他的手,对太监颔首:“臣,领旨谢恩。”
厅内死寂,仆役噤若寒蝉。苏容蕙攥紧帕子,崔泠扶住父亲,感受到他结实的手臂下,压抑着的怒火。
“父亲,”她开口,“雪天路滑,我扶您回房。”
炭盆爆出几点火星。“靖王这是要断我崔氏根基,北境军权一失,狄人若趁机叩关,後果不堪设想!”
“父亲勿忧。”崔泠端上热茶,“阿兄三日前来信,玄甲军核心将领皆誓死效忠。副将陆照是靖王的人,但粮草丶布防丶斥候三营仍在咱们旧部手中,他翻不起浪。”
她展开舆图,指尖点向刑部和大理寺,“眼下最要紧的是破此诬告。赵大人昨夜特来示警,弹劾关键证据是一批僞造的军粮调度文书,以及青州流民案卷宗。”
“青州。”崔毅眼神一痛,“当年我奉旨追,却晚到一步,只见到满地尸骸。如今,这脏水竟泼到我头上。”
“脏水泼来,泼回去便是。”崔泠沉着应对,“既已提前收到消息,我们明面上请与父亲交好的御史中丞张大人联名上书,质疑证据来源。暗地里,”她压低声音,“有人会给都察院送一份更大的礼。”
数日前,她收到一封密信,署名无咎山庄,那个神秘的江湖正道组织。信中言及青州流民案当年由刑部侍郎李川草草结案,冤杀良民,实为掩盖靖王私占财産。此案关乎社稷根本,民怨沸腾,无咎山庄院愿意出手相助,将证据送至督察院左御史,请大人为枉死流民丶为天下公义,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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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破败的废庙内,血腥气弥漫。谢峥被吊起,浑身皮开肉绽。冷水泼过,他依旧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眼前的暗卫。
“骨头挺硬。”暗卫从旁边烧得通红的炭盆里,抽出一根前端已烧红的烙铁,逼近谢峥的眼球。“再问一次,腊八那日,你在大相国寺谋划什麽?宫宴之上,靖王要对国公府做什麽?”
谢峥哑声笑道:“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暗卫没有立刻将烙铁按下去,反而缓缓将烙铁移开。然後掏出一枚银簪。
“认得吧?”
谢峥瞳骤缩,那是他娘的旧物。他挣扎起来,被吊起的身体在空中晃动,“你们把她怎麽了!”他嘶吼着。
暗卫将银簪在他眼前晃了晃,“她老人家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总念叨她那‘出息’的儿子,怎麽几年都不回家看看。”
暗卫的声音陡然拔高,“最後给你一次机会。否则,送到你面前的,就不是簪子了。”
谢峥心理防线终于崩塌。“我说……”他的声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谢峥交代完毕,头彻底垂了下去,身体却还无意识地颤抖。
暗卫飞快将谢峥交代的信息写下,交给身旁的另一个暗卫,“速送回府,交给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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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绍书房内,崔瑜怒极:“崔泠定是知道我推宋满的事了,今早她看我的眼神像要杀人。”
“闭嘴!”崔绍怒扇了崔瑜一耳光,“王爷刚传话,谢峥失踪了,十有八九落在崔泠或是百里琂手里,都是你引出的祸事!”
靖王府侍卫无声闯入崔绍书房,“王爷有令,二小姐病重,需移至城外别庄静养。”说罢,便架起瘫软的崔瑜快速离开。
“父亲救我!父亲——”崔瑜的喊叫声被堵在帕子里。崔绍颓然坐倒,他知道,女儿已成弃子。
城外五十里,一处偏僻的别庄。崔瑜被粗暴地推进一间冰冷的房间。房内陈设简陋,窗户被木条钉死。她狼狈地跌坐在地,脸上还残留着父亲的掌印和泪痕。
不一会儿,她又挣扎着爬起身,“王爷不会不管我的,”她自语,“他只是让我暂避风头。等事情过去,等他。。。等他登上那个位置。。。”
多年前起,一个念头就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只要能帮到他,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妾室,她也心甘情愿。靖王殿下偶尔投向她的赞许或微笑,早已被她扭曲成无法自拔的情愫。
“都是崔泠!都是那个贱人!”崔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果不是她回来,如果不是她处处与我作对。我怎麽会落到这个地步?王爷的计划怎麽会受阻?”
她恨崔泠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关注,恨崔泠的聪慧和冷静,更恨她吸引了靖王的目光,这个念头让她几乎发狂。
她蜷在冰冷的角落,一遍遍幻想着靖王会来救她,幻想着崔泠悲惨的下场,以此抵御此刻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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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二,雪夜。
崔泠立于廊下。阿满站在她身侧,“阿姐,你怕吗?”
崔泠望向皇城方向,“风雪越狂,梅骨越铮。”
百里之外,一队玄甲骑士冲破风雪,向邺都疾驰。为首的青年将军怀中,军报紧贴心口,那是足以将靖王钉死在叛国柱上的铁证。
宫阙钟鸣,刃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