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以前什麽任务啊,烦恼啊全滚蛋吧!从此她和夏今昭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相干!
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新生了。
翌日清晨,明希醒得早,看到床头柜摆放了一套洗净的衣服。含混皂角味的布料烤得热乎乎,她穿在身上,感觉尺码稍大,空荡荡的袖口呼呼朝里灌风。
蟑螂似的日子过久了,忽然躲进暖和温馨的小屋,有种在费城游荡的亡命之徒,逃离过上田园乡村生活的不切实际感。明希站在落地镜前,整理外衫的纽扣,对着里头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咧嘴傻笑。
别说夏今昭,连她本人来了都未必认得出来。
天色泛起雾青,瑰丽的朝霞自天际线弥荡。她搓动爪子取暖,噔噔噔踩着木质老楼梯下来,嗅到空气中喷香的面包味。劳拉在操作间忙碌,见她醒来,热情打招呼。
“昨晚睡得好吗,孩子?”臃肿的身形扭动,老妇人满脸堆肉,笑不见眼。
她穿得并不厚重,额角沁着细密的汗,指向靠窗的小圆桌:“给你做了热可可和小松糕,先填饱肚子吧。”
“托您的福,睡得很安详。”明希勉强拼凑出外文回应,然後道谢入座。
此时街景冷清,小雪飘在半空,这点气候的雪还未落地,便融化成水落在房檐上。玻璃蒙上一层水汽,让人联想到蜿蜒流下的雨痕。她拉开椅子,捧住热腾腾的可可捂手。
新鲜出炉的小松糕松软香甜,入口即化,幸福感充斥心口,震颤般久久不散。在原来的世界里,明希作为半个中控,时常要配合主播作息而无法按时吃饭,落下胃痛的毛病。
庸庸碌碌许多年,工作无非是虚度光阴,只不过把时间换成了金钱,她有多久没体验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了?
像只鸽子小口衔住面包屑往嘴里送,她观察着街道逐渐热闹,手机离手,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无聊之际,注意到门口展架放置几本翻烂的杂志,明希走上前挑选,看到几天前的报纸。
这个世界的纸媒意外没有没落,反而掀起了文艺复兴般的浪潮。她被勾起兴趣,拿起来摊在桌上。
彩印的灰色纸张浸染几滴油渍,陈旧得仿佛上个世纪的産物。明希慢条斯理打开,目光意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名。
【某知名企业董事长被曝绑架,入住医院多日昏迷不醒】
官方媒体的用词难免晦涩难懂,明希啃生肉似的看两眼,就要在脑海中消化。直到宋予两个字映入眼帘,她噎住,连忙喝水压一压。
兴许二十天的生活太精彩充实,总觉得和夏今昭以及宋予的纠葛发生在几年前。那些鲜明的,藏在点点滴滴中的悸动慢慢抹平,连棱角都不剩。
确切来说,就像电子産品执行格式化,过往经历被销毁得一干二净。现在的她们,于明希而言,和书中扁平的纸片人毫无分别。
一目十行浏览过去,大意就是宋予自那日住院起,到十天前还未醒来,涉及的集团股票跌停等乱七八糟的,专业术语看得云里雾里,媒体还配了张图。照片中宋予睡颜祥和,精密仪器检测到生命体征微弱。
解读经济术语对她来说太困难,明希的记忆像鱼短暂,翻页过去只记得宋予受到绑架的惊吓,迟迟不醒。
然而当她展开新的一页时,差点呛到喷出来。醒目的一级标题赫然报导自己去世,夏今昭大闹葬礼惹宾客笑话一事。
等等等等,怎麽自己死了还不安生?她还没计较夏今昭选宋予,对方倒朝墓碑发泄怨气,很难不怀疑是为了红颜知己受惊而做出的报复举止。
如果明希之前心存後悔,想要回到夏今昭身边,那麽在看完报纸後,这点念头打消得干干净净。她无比庆幸自己提早离开,否则下场未必比原身好。
恨自己恨成这样?可之前她人还怪好的,果然女主的心机还是太重了点。
由此明希更加笃定,夏今昭原先的示好纵容,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绝非是释放和好的信号。
一帧帧画面掠过脑海,明希感到揪心,松软的蛋糕也跟着冷硬。她愤愤吞咽,像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咀嚼。窗外晨光熹微,带着斑驳微凉的湿意。
什麽嘛!走就走,她绝对不会回去,就让夏今昭和宋予双宿双飞好了!
明希不甘心地佯装大度,喝完最後一口热可可,把报纸揉进垃圾桶,起身进厨房帮劳拉的忙。
妇人扭动肥胖的腰身,正眯眼看烤箱按钮的刻度,见明希脸色极差走进来,随口询问:“心情看起来不大好,是面包烤得不够美味吗?”
明希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非常满意!”
她点头如捣蒜,生怕被劳拉询问缘由,于是戴上隔热手套:“我来帮您。”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劳拉腾出空位,笑眯眯道,“待会儿有几笔订单要送,还要麻烦你。”
以前一人忙活时,她要把送货的时间集中在一起,如今有了明希这个机灵的帮手,也算解放双腿。体谅明希人生地不熟,她特意放宽要求:“不急着送到,刚好认认路。”
说完,她摘下手套,从围裙的兜里掏出半张折叠的信封,递过去:“路过市中心的邮筒,记得帮我投一下。”
信封染上麦香,闻起来美味温暖。明希接过,随意扫过上面的收货地址。没想到在科技高度发达的城市,信件系统依然没有被淘汰。
她一直认为亲笔写信像浪漫的表白,絮絮心意藏在字里行间,连同彼此的情感温厚长流。
察觉到明希愣神,劳拉以为她有什麽难言之隐:“怎麽了?”
“没什麽,想到以前的朋友而已。”
一个很爱看信的朋友。
***
冷风飒飒,枝头堆雪映出觥筹交错的灯影。兰州公馆许久没热闹到人声鼎沸,此次夏雪枫以庆贺春节为由,把圈内熟识的权贵邀请过来,同时宣布夏霁重返夏家。
奢靡的灯火闪烁,说笑寒暄充斥耳畔,夏今昭低头摆弄手旁的香槟,听周围细碎的讨论,只觉得聒噪心烦。
“夏家那姑娘死了没多久,三小姐就回来,不会觉得沾晦气吗?”
“所以说不受宠啊,不过好像是三小姐早就回来,碍于人死得不正好,宴会一拖再拖……”
砰!
响声刺耳,几乎惊动半个宴会厅的人。许多宾客纷纷侧目,就见女人垂眼盯着右掌心,淡金的香槟从指缝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混杂浅淡微醺的血腥味。
仿佛无心之举,夏今昭失神,就像被抽干灵魂体。憔悴的面容被照得发白,为冷清淡漠的气质添上几分不可言说的阴郁。优越的长相使得她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正因一言不发维持同样的姿势,反而露出惊悚的非人感。
或许她听到那些人议论死去的明希,没有选择发火,而是用这种近乎冒昧失礼的举止来终止话题。又或者她毫不在意,纯粹摔碎了个酒杯,只因在葬礼上反常的举动,而引起旁人的过分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