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走访(10)
“他让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光都带着灼人的刺,还有一种光是温热的,能一点点融化冻僵的心。我们……相爱了。很平淡,但很踏实。像在冰冷的废墟里,终于找到了一小块可以相互取暖的地方。”她的声音温柔下来,那短暂的暖意,在冰冷的叙述背景下,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脆弱。
“我们甚至计划好了未来。一个很小的家,不用多大,他说要在院子里种我喜欢的茉莉花……”女人停顿了更长的时间,电波里只剩下沙沙的背景音。
“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的时候。”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冷,那短暂的温柔像被狂风瞬间吹散,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某种凝固的绝望,“我突然发现我和他其实根本不可能。我必须离开他……可是有人不肯放过我。他们想要我死……。”
“砰!”
这个拟声词,女人说得异常清晰丶短促,像一颗真正的子弹射穿了电波,也射中了收音机前每一个听衆的心脏。
阿Ken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就在中环路11号线,深夜11点30分,我被打中了三弹……”女人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离後的空洞,“体力不支。慢慢倒了下去……”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砂纸上磨过,“还隐约记得被紧急送医当时,血……好多血……怎麽都止不住……”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丶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丶细微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叶馨蒙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指尖冰凉。杂志上关澜悦的遗照在水渍中显得有些扭曲。
“我还是走了。”女人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冽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冷更硬,像一块冻透了的生铁,“留下他一个人……我去了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天人永隔……”最後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万钧的重量,沉沉地砸在夜色里。
“呵呵。”阿ken笑了:“怎麽可能,你後来一定是抢救过来了对吧?”……与此同时,在东环旧城区的一栋老式公寓里,一个男人悠然坐在黑暗中,只有收音机的微光照亮他刚毅的轮廓。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灰白的烟雾缭绕在他周围……当听见电波里的女人说到"中环路11号线,深夜11点30分,中了三弹”时,他愣住片刻,夹着烟的手指突然一抖——
燃烧的烟头掉在了木地板上,溅起几点火星。
男人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收音机,像是要透过那冰冷的机器看到说话的人。
这个描述。……
这个语气……
不,不可能!他扑过去双手捧起收音机双眼死死瞪着,耳朵直直竖起,似乎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
电波里,女人正在做最後的告别:"……所以阿Ken,我想告诉所有正在听的人——珍惜眼前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随着"滴"的一声,通话结束了。
男人仍然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许久,他才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窗外的暴雨更猛烈了,像是要冲刷掉某些尘封已久的秘密。……
出身军事家庭……入伍……被军官玷污抛弃……後来遇到真心爱人……枪击……天人永隔……是她,就是她,怎麽可能?
男人双手剧烈颤抖,几乎要失手把收音机摔在地上……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夜空,瞬间将房间映得一片青白。几秒後,沉闷而巨大的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哎……暴雨,终于要来了。”
房间里,只剩下收音机里阿Ken切换的试图缓和气氛的轻柔音乐,以及窗外越来越密集的丶敲打着铁皮屋檐的雨点声。那雨声急促而冰冷,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着窗户又像是……某种潜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正踏着雨幕悄然逼近。
一只油亮的蟑螂从墙角快速爬过,消失在收音机後面堆积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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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区(该国有名的低收入社区)。雨天总是闷热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烂食物丶污水和绝望混合的气味……铁皮屋顶歪歪斜斜地搭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勉强可称为“家”的空间。十九岁的白蕾妮蹲在积水的洼地旁,用力搓洗着盆里那几件已经褪色发白的衣服。
她的手指纤细却布满老茧,与那张混血的面容形成讽刺的对比——北欧血统赋予她立体的五官和蓝黑色的眼眸,亚洲血统则添上了深棕与铜金色长发和娇小的骨架……这本该是一张令人艳羡的脸庞,此刻却沾着污渍,写满疲惫。
“蠢东西!洗个衣服要一上午吗?”母亲的叫骂声从铁皮屋里传来,伴随着酒瓶倒地的声响,“快点回来做饭!”
白蕾妮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污水溅到她破旧的裙子上,留下新的污迹。她望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恍惚间想象着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一个有着挪威白雪和父亲怀抱的世界。母亲说他是水手,只在瑆洲停留了一夜,留下足够九个月的谎言和一生的痛苦……
铁皮屋附近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白蕾妮警觉地擡头。六个纹身男子正朝她走来,领头的那个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他们是当地有名的恶棍,专做人口买卖和毒品交易。
白蕾妮立刻站起身,水盆被打翻,湿衣服散落一地。她本能地向後退去,心脏狂跳。
“就是她,”刀疤脸咧着嘴笑,露出镶金的门牙,“杂交的……能卖个好价钱。”
两个手下迅速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白蕾妮尖叫起来:“放开我!你们要干什麽?”
“你妈把你卖给我们了,”刀疤脸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有母亲歪歪扭扭的签名和手印,“欠了我们那麽多赌债,用亲女来抵,天经地义。”
“不!不可能!”白蕾妮拼命挣扎,但那双细瘦的手臂根本无法挣脱男人的钳制。
母亲从铁皮屋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瓶廉价的威士忌。她的眼睛避开白蕾妮的目光,神情冷漠:“跟他们走吧!反正这里也没饭吃。”
“妈!你怎麽能这样!”白蕾妮的声音撕裂了潮湿的空气。
刀疤脸示意手下把她拖走。白蕾妮的脚在泥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绝望的哭喊引来了几个邻居的窥视,但他们很快关上了窗户和门。在贫民窟,多管闲事意味着惹祸上身。
就在她被强行拖到巷口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尹柏萧。“放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白蕾妮透过泪眼看去。这个穿着黑色休闲的陌生华裔男人站得笔直,与贫民窟歪斜的环境格格不入,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
“啐,想英雄救美?”刀疤脸嗤笑一声,“我们这是合法交易,有字据的。她妈亲自签的!”
尹柏萧目光扫过那张所谓的“卖身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人口买卖是非法,无论有没有字据。”
“妈的,多管闲事!”刀疤脸啐了一口,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五个混混同时扑过去……白蕾妮紧闭双眼,不敢看即将发生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