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楼烦风又大,雪又大,一道道风恨不得把人的皮肤刮出一道道伤痕,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事情,她应当是愿意留在金陵或是京城生活的。
回到家里时,晚饭已经备好了。苏赫坐在炕桌旁,手里拿着酒碗,见他们回来,朝谢清樾笑道:“谢将军!你可算来了,别说其其格,就连我都有些想你呢!”
谢清樾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牧仁,先是围着苏赫家的毡房转了一圈,朝苏赫点点头:“看来家里置办得不错,今年冬天怎麽样?还好过吗?”
苏赫笑着道:“好过,好过,我女婿是个能干的。”
谢清樾一来,其其格往他身上扑去:“小姑父!你可来了。”
谢清樾将她接住:“其其格,你又长高了,长胖了。”
其其格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难得的有点害羞起来。
阳春三月,陈锦时奉旨回京。
苏赫脸色难看地替都兰收拾包袱,图雅也很是不舍。
“就不能不走吗?”
都兰劝慰:“当初女儿嫁给他时,您不就应该想到这一天吗?”
“你当初走了那麽久,我们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陈将军是个极可靠的人,也就没想那麽多,可这次不一样,回都回来了,又过去……”日子好像就没那麽好过了。
图雅站在一旁,偷偷抹了把眼泪,又把一包奶豆腐塞进包袱:“这是你爱吃的,京里不一定有,要是不够了,就给家里捎信,我再给你寄。”
都兰看着他们,忽然鼻子一酸,其其格在一旁问道:“姑姑,什麽时候把其其格接过去玩儿?”
都兰摸摸其其格的头:“等其其格再长高些。”
陈锦时此行押送良马回朝,谢清樾给他派了一队精兵护送。
队伍出发时,草原上的花刚冒出嫩芽,风里带着暖意。
这样的离别,对于苏赫来说,早就见怪不怪了。
“都兰,不高兴了再回来就是了。”
都兰坐在马车里,朝父亲挥着手。
她已经等不及回去见见苏兰舟,好知道自己的药铺如今经营得如何了。
一行人刚走出胡杨林,得知良马去向的乡亲们涌出来,对着骑在高大骏马上丶身着绯红官服的陈锦时扬声斥骂。
彼时他已是一脸冷峻样貌,这个坏人他不得不当,为了谢清樾接下来的计划。
他听着身後那些人骂他“骗子”丶“忘恩负义”,始终面不改色。
“说好的公平收购!怎麽转头就成了进贡?你这是拿我们的血汗回去邀功!”
都兰掀开马车车帘,想替他解释,被窗外的陈锦时眼神制止。
朝廷买马不是没有出钱,但楼烦衆人在意的是这个名头。
究竟是公平互市,还是进贡?他们收的银子不再是交易所得,而成了朝廷的赏赐。
字一改,意思就完全不同。
谁稀罕要那些赏赐!
谢清樾站在远处目送他们离去,面容苦涩,等着乡亲们转头看向他,露出受害者的神情,以获取更多同情。
陈锦时背上被砸了几片菜叶子,直到身後的骂声渐渐淡去。
谢清樾似乎做了艰难的抉择,终于决定“抗旨”,派兵出去与陈锦时的兵缠打在一起:“这是乡亲们用血汗孕育的良马,你们不能全部带走!”
衆乡亲热泪盈眶地看向谢将军,怎麽会有谢将军这麽好的人。
陈锦时放缓速度,侧头看向都兰,声音软下来:“委屈你了。”
都兰摇摇头,苦笑一声:“比起直接出兵收服楼烦,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皇上答应过我,将来会减免楼烦三成贡赋,我向你保证,乡亲们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谢清樾的人最终夺回了早前与陈锦时商量好的一半良驹,剩下一半良驹跟着陈锦时回京交差。
都兰知道,朝上必有一部分人仍不把楼烦人当人,整日嚷嚷着出兵收服,他们这次带回去的良马,便能叫那些人消停一些。
谢清樾“抗旨夺马”负责稳民心,陈锦时则负责在朝廷面前做出他们已然臣服的姿态。
一切都会平稳度过,按照她能接受的方式。
只是都兰也没有想到,陈锦时有一天竟能做这样“忍辱负重”的角色,把功劳让给谢清樾。他向来是个心底里憋不住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