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知道!若是他早知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出困兽犹斗的姿态,“若真如此,裴大人为何不将乳母请进宫中?”
“因为她不敢。”裴济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视线,“她背负着这个秘密,被贵妃追杀多年,已成惊弓之鸟。因而不愿再入宫。”
皇帝看着谢知的神色极其复杂,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又像是害怕相信。
他既欣喜于一向优秀的谢知才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儿子,又觉得愤怒。多年以来,他在谢承忻身上倾注的心血,远多于谢知。
可如今却告诉他,二人血脉竟是偷龙转凤的结果!
“你!你才是挽月的孩子!”
他本就青白的脸上惊愤交加,呼吸因情绪的大起大落陡然剧烈起来。
他站起身来,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重重一拍桌子,“这个毒妇!竟瞒骗我至此!”
内监忙扶住了他,“皇上保重龙体啊!太医说您不能动怒啊!”
强烈的怒气带着极强的压迫之意,殿中诸人见状纷纷跪下,“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谢承忻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皇帝的发话,无异于将二人的身份做了调换。他小心翼翼隐瞒这麽多年的秘密,竟是功亏一篑!
如何能甘心!
他阴沉的眸中露出狠戾之色,却只是一闪而过。他跟着跪下叩首,再擡头时神情茫然而无措,“儿臣……儿臣并不知此事!”
便有官员跟着劝道:“皇上,此事虽说是贵妃偷龙转凤,可说到底,与太子殿下并无直接关系。”
“如何没有关系?如果不是贵妃此举,眼下配叫一声太子殿下的,只怕是三殿下吧。”
更有官员直言不讳,大胆开口,“皇上可要归还三殿下太子之位?”
“太子殿下多年来兢兢业业,并无错处!事关一国基业,怎可说换就换,动摇根本?”
“是啊。”有人跟着附和道,“更何况三殿下,今日还行此弑母犯上之逆举!”
“贱妇该杀!”
皇帝闻言,再次怒气上涌。多年来的蒙骗让他有被戏耍之感,狠狠挑衅着他作为君王的尊严。
对于谢知与爱妻的愧疚,此刻全部化为对贵妃的愤怒,骇得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怕出声。
自晋王之乱後,他们再未见过皇帝这般愤怒模样。
有人偏做直臣,义正言辞地进言,“皇上,臣以死谏之!虽说贵妃有错,可上有国法,下有宫规,三殿下未经禀报便行此弑母之举,实在是无纲纪法度可言!如此藐视圣上,与谋逆之徒无异!”
此番陈词慷慨激昂,亦有几分道理可言。
无论如何,三殿下今日弑母一事,无法遮掩。一国太子,若有此污点,只怕是难以服衆。
静默良久的谢知目光扫过殿内衆人,终于在此时不徐不疾地开口。
“我非谋逆,亦非弑母。”他声音平静,无端带着让人信服的威严,一如从前行走于神策司的姿态。
“贵妃鸩毒圣躬,戕害圣体,我以神策司指挥使的名义,除斩奸佞,诛杀逆贼。”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鼓槌,重重地瞧在人心之上,只叫人觉得震颤。
电光石火之间此起彼伏,已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任谁都需要好好消化。
谢承忻的瞳孔几乎快紧缩成一个黑点。他指尖紧紧握在拳中,几乎要陷入肉里。
谢知居然连这也知道!
他心头忽地萦绕起无力回天之感,如同浸在一盆冰水里,只教他喘不过气。
不!他不能认输!他绝不会输给谢知!他紧紧咬着牙,目光落在皇帝身上。
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之後,皇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的手串几乎快被他捏成齑粉,他死死瞪着谢知,“你说什麽!”
“儿臣今日得知,贵妃以毒,谋害父皇圣体多时。”谢知迎着他不敢置信的目光,“父皇今日种种症状,并非旧疾复发,而是中毒所致。”
“你如何得知!”
谢知看了一眼怀中虚弱的聂相宜,“儿臣之妻,亦受其害。”
他擡眸,“父皇若不信,可以请神策卫搜宫,请数名太医同时查证,看父皇与阿兕,是否为同种毒所致。”
谢知并不知皇帝是否中毒。他只是在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皇帝是否真的中毒,都必须将这件事坐实。
“皇上。”裴珏跟着说道,“当年温成皇後的闺中密友文安夫人,亦是受此毒害而死!只因文安夫人知道了三皇子身世,被其灭口。”
“这个毒妇!这个毒妇!”怒不可遏的情绪几乎让皇帝气喘如牛,他面色呈一种不自然的红,如同被人死死掐着脖颈,难以呼吸。
他或许可以勉强接受妻子被她害死,可以勉强接受孩子被她调换,可若真算计到他的头上,愤怒的情绪几乎快将他尽数淹没。
气血上涌,他脑中一阵阵闪过刺目的眩晕,喉中顿觉一股腥甜涌上。
安静的殿中,只听得“噗嗤——”一声。
“父皇!”
“皇上!”
还未等到皇帝的裁决,殿中便已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