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德堂的东暖阁不大,四四方方一个小院,毓朗把手底下的侍卫在门口和宫道都安排好之後,这才顺着檐廊往里走。
“毓大人,两日不见好气色啊。”
“我才来何公公就拿我打趣,明儿个我还是守门去得了。”
毓朗笑着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到何玉柱手上,中秋的节礼宫外的同僚要送,宫里的这些太监也不能不打点。
礼多人不怪,过日子哪有那麽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的时候,总不能平时什麽都不干,就舔着个大脸跟主子说,等日後主子您落了难奴才肯定守在您跟前,那是找死不是表忠心。有些事嘴上说得再好没用,就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子贴心。
“毓大人太客气了,前两天过节奴才藏了点儿好酒,今晚上给大人送过去。”
太子党大方的臣子不少,但像毓朗这样手松的又不颐指气使招人烦的还是稀罕货。何玉柱笑着把荷包收起来,随即就侧过大半个身子示意毓朗进东暖阁去。
“这个时辰,顾大人该在里头吧,我还是守在外边吧。”
当年万岁爷点了汤斌丶耿介两个大儒给太子当老师,本来这个安排可以说是掏心掏肺为了太子好。
但权力场上的斗争向来残酷,汤斌四年前因提倡太子的仪仗排场该精简,被明珠等人抓住把柄攻讦,加上康熙对太子的态度时不时的反复无常,老大人受不得这个气郁郁而终。
等汤斌死後,太子仪仗该减的不该减的还是砍下来大半,明珠一党先假模假式替太子鸣不平,後又借汤斌的提议让万岁爷来制衡太子,实在是好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而耿介的处境亦是如此,这人的性子正合了他的姓,耿直得硌人牙,别说外人受不了,就是太子很多时候也受不住,师生之间明知道对方是个好的,却依旧不怎麽亲近。
唯一比汤斌强的就是身子骨,斗不过明珠那些人,又跟索额图说不到一处去,多次请辞之後终于回了老家,前年也死了。
这两人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麽,毕竟他俩名气再大也是汉人。太子跟前有以索额图为首的满洲勋贵世家,汉家大儒怎麽看怎麽都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那一朵花儿。
直到这两人都先後故去,胤礽这两年又一直被明珠一党掣肘拆台,这才真正反应过来,当年他皇阿玛给他安排这俩大儒到底多用心。汉人官员和文人的支持,又多麽必不可少。
明白了自己当年没尽力支持两个老师这事做得多荒唐,如今的太子对于身边的几个授课的先生都十分礼遇。
哪怕是一向看不上这些‘酸腐文人’的索额图,也被太子冷着脸叮嘱,不要跟他们争一时之气,更加不要自视过高就觉得这些拿笔杆子的文人无用。
别让明珠那些人有可乘之机,实在看不惯的就少看别看,总之不能再不齐心,叫外人钻了空子。
道理谁都懂,可做起来却难。好在如今给东宫讲课的先生性情都跟之前那两位不一样,一个顾八代原是武职,曾参与过平三藩,被万岁爷夸赞是忠勇兼备。
回朝之後又做了内阁学士丶吏部侍郎,入内廷给衆皇子们授课。他不是太子一个人的老师,但每隔几天都得来毓庆宫给太子讲经授课。这人为人正直品行高洁,便是索额图也从来不在他跟前耀武扬威。
这麽个文武双全又孤高清廉的人,毓朗这个从小读书就有点半吊子的,远远看着他背影都打怵。早在今日进宫的时候他就打听了,今天轮到顾大人来毓庆宫讲学,现在要他主动迎上去,哪怕听课的不是自己他也不大乐意。
<(Ijkw)br>
“毓大人放心,顾大人被召去乾清宫了不在。太子爷跟前只有徐大人在,徐大人那性子谁不知道,您放心进去。”
顾八代是文师傅,胤礽跟前自然还有武师傅。康熙给胤礽挑选的武师傅徐元梦也是文武双全,甚至他在读书一道上还更为出色。
徐元梦少时有神童之名,精通满蒙汉文,十八岁中举之後便被选入内廷,在上书房当差。时人都知道徐元梦学识好,但其实这位大人的骑射功夫也十分出色,只不过有神童之名在前,倒把他这份本事给掩了大半风头去。
徐元梦和顾八代名字听着虽是汉人,但两人都是满八旗在旗的旗人。顾八代姓伊尔根觉罗氏,出身镶黄旗,徐元梦姓舒穆禄氏,出身正白旗,都是从上三旗选出来的天子近臣。
一听是徐元梦在里头,毓朗的心放下来大半。因为徐大人这个舒穆禄氏跟家里二太太那个舒穆禄氏之间还沾着点亲戚关系,这会儿进去至少不会惹了人家先生不高兴。
入了东暖阁书房,贴身护卫的侍卫有其专门待着的位置。这地方不能太显眼,不能说旁人一进屋子瞧不见太子先看见侍卫,这就不对。
但是也不能离得太远,因为太子跟前的侍卫不光要护卫主子,还要负责在太子有需求的时候能顶得上去。说白了这个身份很像後世的勤务兵,乍一听级别不高,但却是实打实的近臣。
而给大清太子做贴身侍卫,还有个人人心里有数但谁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说的任务:替万岁爷看住太子。毓朗需要默默记下所有进出继德堂的人,这些人说了什麽做了什麽,以防万岁爷召见要问的时候,自己再答不上来那就是大罪过了。
毓朗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听着徐元梦跟太子讲祖宗之法讲为君之道,听得他眼皮都耷拉下来。要不是手指死死抠着手心,毓朗此刻站着都能睡着。
“今日的课就到这儿,太子爷您歇一歇,等用了午膳下午奴才再过来。”
“今日先生下课比平时要早一刻钟,可是有什麽事情。”
胤礽拿出怀表看了看,徐元梦为人虽有几分桀骜和自己的风骨,但授课教书的时候最讲究一个规矩。什麽时候来什麽时候走一向是不差分毫,今天突然提前一刻钟下课,胤礽多少有些诧异。
“奴才这会子再不走,毓大人说不定就要在太子爷跟前出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