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姿经夫君一番开解,心中那点芥蒂便也散了。若兰浓浓是自甘为人作小,她自然不会再与之往来。
可既然她是为人所欺,而自己又确实真心喜欢这个女子,心中不免更多了几分怜惜,愈发想要多关怀她一些。
至于英焕之事,她倒并未迁怒或心存芥蒂。说到底,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浓浓此前甚至不知他是何人。即便如今被令公责罚,也是他该有此一遭,总比他年少轻狂,将来惹下无法挽回的祸事要好。
何况他还年轻,虽一番谋划落空,却也未伤及根本。只要他能从此事中吸取教训,有所成长,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二人约好先一同去琅嬛阁,挑些送人的生辰礼,之後再往南城的湖心小筑去,赏景听曲,也说些知心话。
王英姿先行赶到,一见她,便被她眉梢眼角含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意怔了瞬,旋即隐晦打量了眼,见眉眼未开,步态轻盈,并无女子经人事後的柔媚之态,方轻轻松了口气,心下却一时也辨不清是何滋味。
“英姿姐姐安好!你几时到的,可是等了我许久?”
“我也才到不久,观浓浓气色明丽,容光焕发,可是有什麽喜事?”
王英姿出身不俗,所嫁又是京中权贵,自是城中各大商铺的座上宾。
京城各大珍宝铺的掌柜也曾往宅中送货,本应认得兰浓浓。只是每次都被碧玉等人拦在门外,最终仅将货物送入,加以介绍,人却未曾得见。因此她多次外出,竟也从未被人认出。
店中侍女将二人引至一处清静雅座,奉上图册,茶点,便安静退至一旁,垂眸侍立。
兰浓浓与她只隔着一方红木小几,闻言顿时眉眼弯弯,倾身凑近。一双眸子亮得灼人,虽压低了声音,语气却落落大方:“我要订婚了,这算不算一桩喜事?”
“订婚?!”
王英姿闻言骤然变色,那人早已娶妻,哪里还能再订什麽婚?
震惊的目光落在女子笑意盈盈,满是憧憬的脸上,心头霎时涌起一股荒谬。她忍不住擡眼,朝绣着牡丹的绸纱屏风前,垂首侍立的婢女投去一瞥,眼中尽是讥讽与不解。
肘下的红翅木圈椅被她精心保养的指甲划出几道浅痕,那尖锐的触感终于让她勉强拉回理智。再看向她时,脸上已满是毫不作僞的惊诧,
“上回未能细问,你说的那人,姓甚名谁?家世品貌如何?能得浓浓倾心,想必是位一表人才,声名不凡的人物,说不得我也认得。”
她语气关切,顺势握住了对方的手,“我既被你叫一声姐姐,这般人生大事,自然得好好替你把关才是。”
“既是要订婚,不知双方长辈是何态度?庚帖可曾交换?八字请了哪位大师合过,可是天作之合?日子打算定在何时?可曾请媒人上门提亲?”
王英姿强压心头火气,虽不便明言,却字字关怀,句句探问,实则暗藏提醒。英气的眉宇间凝着锐色,倒真像个唯恐妹妹受人蒙骗,不好应付的严姐。
兰浓浓确实有被她提醒到。入乡随俗的道理她懂,虽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俗礼,却也好奇二人八字是否相合。
若是不合,她自是不信。若真是天作之合,倒也是一桩美事。至于拜见长辈,更是应当,即便不能如亲生父母般敬重,该尽的礼数也须周全。
她点点头,神色间颇为赞同。再擡眼时,一双明澈的眼眸中盈满惊喜与感激:“我在此地无父母在身边,亲近的姑姑们也远在玉青。若非英姿姐姐提醒,我险些疏忽了这些要紧事。”
“日子还未定下,眼下也只是我俩先商定了心意,後续还有许多需筹备的。他说如今天热,不便奔波,待入秋後我便同他一道回玉青见姑姑们。”
“至于他本人嘛……”
一提到他,兰浓浓眼中顿时光彩流转,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语气中更是充满自豪:“英姿姐姐果然与我眼光一致!他确是俊美不凡,宛若谪仙。”
她语带雀跃,细数道,“他家中从商,年少时便接手家业行走四方,为人却沉稳温和,处事妥帖周到,无论品貌才干,皆无可挑剔!”
可她每夸一句,王英姿的心便沉一分。眼前这姑娘眼中越是清澈坦荡,毫无阴霾,她便越觉如坐针毡,痛心难言。
虽早知她家世坎坷,可再听她亲口说出无父无母,亲人远隔,独身在此,王英姿心头仍似被什麽猛地一揪,又酸又沉。
俄而又猛地窜起一股怒火,英眉骤然蹙紧。恰在此时,铺中传来迎客的声响,恰好将她几欲脱口的话压了回去。
兰浓浓闻声望去,先是被满目珠光璀璨晃得眨了眨眼。待目光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才隐约辨出是几位衣着精致的年轻女子,正被侍女簇拥着,在几步外的另一处雅座落座。
几人轻声笑语,正招来几盘首饰细细赏看。
她并未过多留意那几人,倒是话头被打断让她暗自松了口气。有外人在场,说话总归不便。况且她与英姿姐姐虽一见如故,终究相识日短。交浅言深是为大忌,该有的分寸,她始终谨记于心。
“对了英姿姐姐,你要挑的是哪件--”
话音未落,便被不远处一道骄矜的声线压过,
“。。。做工尚可,但这玉质终究差了些。莫说与令公府上的芙蓉玉相比,便是宫中所赐之物也远胜于此。就这等成色,也值得你在本郡主面前如此吹嘘?”
“郡主见多识广,慧眼如炬,这些俗物自然难入您的眼。不过胜在样式新奇,权当个小玩意儿瞧着解闷,倒也勉强使得。”
“说起那芙蓉玉,自两年前赐予令公大人後,便如明珠蒙尘,再未现世。那时我初次入宫赴宴,谨言慎行,只敢匆匆一瞥,却见一团柔光晕染,恍若梦境。後来才听闻,那玉中竟似有流云金沙流转,若以此玉制成簪镯佩饰,真不知该是何等惊世之美。”
“确听闻美不胜收。郡主下月生辰,令公大人府理应前来赴宴,只不知届时能否有缘得见。。。”
“。。。。。。”
兰浓浓话音被打断,不由循声望去。
日光正烈,透过圆窗上琉璃水滴状的垂帘,洒落在不远处那几位侧身而坐的女子周身,光华流转间,容貌依稀难辨,只听得语声骄矜缓滞。
除那被尊称为郡主的女子之外,其馀几人言谈间亦显出来历不凡。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高门贵女。常闻京中权贵云集,她来京数日,倒还是头一回亲眼得见。但闻几人轻声慢语,仪态天成,确与寻常女子大为不同。
她满心好奇,并未察觉身旁王英姿与碧玉骤然紧绷的神色。听得入神处,不由轻抚发间粉簪与耳上粉色玉珠,虽明知民间之物难与宫廷珍宝相比,却仍对那备受赞誉的芙蓉玉生出几分攀比之心,
悄声向二人道:“英姿姐姐,碧玉姑娘,你们瞧,我这簪中也有流云金沙,可也算得流光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