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声在外的芙蓉玉,本就与她发间粉簪同出一源,又何须比较?
二人不料她突然发问,一时语塞,正欲寻个借口先行离开,却不料那边厢不知为何骤然静了下来。
铺中只接待了她们两拨客人,这一句悄声低语,恰如落针可闻,清清楚楚落入了旁人耳中。
郡主身为衆人之首,坐于上首,视野极佳。她下意识朝话音来处望去,目光落在那发间粉簪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凝神细看。
这一看之下,竟愕然失态,倏地站起身来。
宝珍郡主身为仁王府嫡女,皇亲贵胄,更得皇後娘娘青眼,常入宫相伴。那芙蓉玉赐予外臣之前,曾在皇後宫中存放数日。
宝珍郡主那时日日入宫,虽软磨硬泡也未能求得一块,却早将那玉的质地,内蕴,大小瞧得真切透彻,更是爱不释手,念念不忘。
可以说,这普天之下,即便是拥有芙蓉玉的令公本人,也未必比她更懂这块玉。
实则方才刚一进门,宝珍郡主便已认出了王英姿。只是对方年岁稍长,素无往来,加之性情粗率又素有善妒之名,在京中贵女间并不受待见,她对此倒无看法,只是未予理会。
雅座间以半人高的翠色绸纱屏风相隔,方才一瞥而过,并未留意。未料王英姿竟也有人相伴,更万万想不到的是,那女子发间的簪子,她几乎可以断定,正是令衆贵女念念不忘的芙蓉玉所制!
兰浓浓还未等到身旁二人回应,便听得侧方骤然响起一声惊呼,恍惚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绵软的猫叫。她浑身一凛,汗毛无意识地竖了起来。
事发突然,王英姿只来得及低唤她一声,便要伸手去拉。却听脚步声纷至沓来,珠玉绫佩叮咚悦耳,人已到了近前。
碧玉见状,立即上前一步挡在几人之间,俯身附耳,声音低轻而沉稳:“姑娘见谅,这位仁王府郡主素有娇蛮之名,喜怒无常,行事极为霸道。不如我们先与付夫人一同离开,暂避为上。”
兰浓浓深知权贵势大,虽不明那些贵女为何直冲而来,但见对方来势汹汹,亦不愿多生事端,便微蹙着眉点头起身。
“慢着!”
兰浓浓闻声脚步骤停,一团白色恰从她鞋面如云掠过,蓬松轻软,轻巧得未惊起半分动静,更未曾引起任何人留意。
她正欲回头,手臂却被碧玉倏地握紧,後背也被人轻而坚定地推了一下。一句低语落入耳中:“她们是冲我来的。浓浓先走,我打个招呼便来。”
说罢,王英姿转身错步,严严实实将人挡在身後,脸上已扬起笑,朝为首女子颔首一礼:“原来是宝珍郡主,方才未曾留意,还请郡主恕罪。不知郡主叫住我等所为何事?不若我们移步楼上厢房细谈?”
莫说宝珍郡主心心念念皆是那芙蓉玉簪与戴簪之人,对王英姿刻意遮掩的言辞毫不理会,脚下不停,甚至扬声唤来候在门外的随从堵住门口,拦了去路。
便是兰浓浓,也并未如人所料那般顺势离去。
虽与英姿姐姐相识不久,但每每相处,对方皆真心相待,关怀备至。她怎能在眼见她有事时冷漠束手,一走了之?
“姑娘!”
碧玉拦她不住,心急如焚,急忙向外间护卫使了个眼色。两名护卫一人当即转身疾步离去,另一人则上前与仁王府随从对峙。事态骤然紧绷,一触即发。
兰浓浓浑然不觉身後变故。她这一停,一转,一错身,整个人便彻底显露于人前。
铺门大开,灿灿日光尽情倾泻而下,映得她乌发间珠翠微闪,尤其那一支晶莹剔透的粉玉簪,在日光下流转如云,金沙隐现,雕作铃兰花样,美得如梦似幻,此刻更是以惊人之姿陡然绽于衆人眼前。
“色润粉嫩,质地清透,内含云气流动,金沙隐现,如雾如幻,这正是芙蓉玉,绝不会有错。”
听闻郡主喃喃低语,几名原本不明所以,只是随她起身的贵女,此刻也被那粉簪光华所慑,闻言愕然色变。
“这便是芙蓉玉做的簪子?”
“这,怎麽可能?她是谁?芙蓉玉不是该在尚书令府中吗,怎会出现在她发间?”
“令公大人,梨园,难道传闻中的女子就是她?!”
“你们看,她耳上戴的,莫非也是芙蓉玉?”
几名贵女震惊之下窃窃低语,声若蚊蝇,又时有交叠,加之相隔数步,兰浓浓并未能听清她们所言。
然而那几道目光,却先是死死盯住她发间的粉玉铃兰簪,又猛地转向她本人,眼中震惊,恍惚,妒羡,轻蔑,毫不掩饰,如刃剖人。
纵使她们迅速交换眼神收敛了神色,也未再言语,但那短暂的注视却已让兰浓浓如芒在背。
她不愿生事,更怕牵连英姿姐姐和姚景,却也从不是忍气吞声,甘受委屈的性子。
于是她上前一步,径直开口:“我与几位素昧平生,不知方才为何以那般目光看我?”
眼看气氛稍缓,衆人却未料到她竟会径直开口质问,场面霎时一静。
几名贵女彼此对视,各有思量,一时皆未作声。最终还是宝珍郡主按捺不住,既因心爱之物被夺而迁怒,又为她这般坦然无畏的态度所气恼。
她肩背舒展,下颌微扬,眼睑半垂,以一种自然而然的睥睨之姿俯视而来。属于皇亲贵胄的矜贵与威仪顷刻流露,无需作态,已是居高临下。
“你是何人,姓甚名谁?我们要看什麽,还需向你交代不成?既然敢出来,还怕人看?若真怕,不如老老实实躲在家中,何必现身惹眼!”
话音落下,几声低笑轻轻响起。那笑声虽轻柔悦耳,落在王英姿与碧玉耳中,却格外刺耳。
兰浓浓未听出她话中深意,二人却心知肚明,既为她受辱而愤懑,又恐宝珍郡主心直口快,突然道破实情。
“郡--”
“郡主所言极是。眼睛长在自己身上,想看什麽,自是随心所欲,何须旁人置喙。”
她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心中光明坦荡,自然行事大方,又何须在意他人目光。”
说罢,兰浓浓微擡下颌,眼睑半垂,目光带着几分打量之意,由下而上缓缓扫过几人。从裙裾至面容,再到发间饰物。随後,她唇边浮起一抹似笑非笑,却终是一言未发,只朝几人略一颔首,便唤上二人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