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凄凄,井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底。
宁禾跃下去,好一会在落但实地,面前是一道石门。
她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叩了三下,又顺时针转了半圈。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井底忽然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声,视线豁然开朗。
头顶用木梁撑起,镶满夜明珠,将整个黑市照得亮如白昼。
每隔几步便有个摊位,摊主多戴着帷帽或面具,只露出双眼睛。摊上摆着各式物件,有生锈的兵器、泛黄的古籍,也有来历不明的珠宝、草药,甚至还有售卖消息的木牌,上面写着“寻物”“寻人”“查事”等字样,旁边标着银钱数目。
除了摊子外,还有不同的店肆。
食肆、茶楼、堵坊、花楼,笑声嘈杂,热闹非凡。
往来之人穿各色衣裳,有挎剑的游侠,有束着绑腿的短打汉子,还有衣着华贵的富商。
这是江南一带最大的黑市,每月十五开,每次开四日,如果错过就只能等下月。
前朝覆灭后天下三分,晋祖夺魏权,不久后八王之乱,南迁胡人趁机举兵,匈奴攻入长安,大批士族和百姓南渡,皇族段睿建都建康,北方被外族占据。
虽说政权重建,内斗却不断,还时不时有流民举兵。
皇室士族是知晓黑市存在的,他们不管,是因为也需要有人帮他们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宁禾拢了拢灰布短褐的衣襟,顺着人流往里走,穿过外层,便见一道半人高的石门,门旁立着两个穿黑衫的汉子,腰间别着短匕,目光锐利地扫过往来之人。
石门内是更隐秘的地方,专做暗杀、寻仇、探密之类的暗活。
“暗号。”左侧黑衫汉子拦住建她,声音冷硬。
“夜走鬼门,钱换命来。”
汉子点点头,侧身让开。石门后是条窄巷,两侧皆是木门店铺,门楣上挂着字号。
诸如“索命坊”“断愁阁”,最深处那家挂着块黑木匾,刻着“鬼阁”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是她常接活的地方。
宁禾推开门,店内光线比外头暗些,柜台后坐着个穿灰袍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手指枯瘦,正低头拨着算盘。
柜台上摆着个香炉,里面燃着线香,烟气袅袅。
老者头没有抬头,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还是老规矩?”
“嗯,要快结的,酬劳不低于一百两。”
宁禾走到柜台前,双手按在柜面。
老者抬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这次有个三百两的,接不接?”
宁禾皱眉:“金玉刀,你想坑我?”
金玉刀怪笑两声,从抽屉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推到她面前:“如风小友此言差矣,老夫是怕你成饿死鬼。”
宁禾翻了个白眼,拿过纸一看。
城西槐花巷东三户张家,得罪了权贵被驱逐至此,有人出三百两取他全家十三口命,三日内交货。
她道:“我不杀好人。”
金玉刀摇头:“非也,这张重圆乃是建康士族,欺男霸女,他父母滥杀奴仆,妻子也联手他害死过十几个女子。若不是这次踢到了铁板被逐出家族,那权贵依旧恨意难消,你可接不到酬劳这么高的活。”
宁禾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
鬼阁从不放假消息,这点还是能相信的。
但张家十有八九危险重重,金玉刀想坑她。
好在自出师起,她从未在外显露过真身手,对方不知她功力深浅。
其他事她不敢打包票,但功夫剑法,她说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好,我接。”
“如事成,三日后子时,城南渡口老柳树下,找穿青布衫的人,”金玉刀说着,又递来个小小的黑木牌,“凭这个认人。”
宁禾接过木牌,揣进怀里,签字画押,转身便走。
刚出鬼阁,便听见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个卖兵器的摊主与客人起了争执,她脚步未停,顺着石阶原路返回。
金玉刀看着少年身形走远,慢吞吞走向最里侧的木门。
门后是长廊,朱红栏杆外花红柳绿,挂着一笼笼五颜六色的鸟儿。
每走一步,金玉刀老态龙钟的身形便变一分。
原本佝偻如弓的背脊如青松般舒展开来,他抬手拂过脸颊,指尖划过处,脸上的皱纹如潮水消退,露出底下光滑细腻的肌肤,连鬓边花白的发丝也渐渐染黑,垂落肩头,成了绸缎般的长发。
待到了厢房前,已变成了个年轻男子。
他生得极为俊美,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瓣薄而色淡,风流桀骜,与方才的老者判若两人。
他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侧头看着院里垂手静立的仆从。
“去传信,就说她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