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坐了片刻,问道:“你伤势也差不多好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段沉玉翻书的手顿住,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宁禾,眸光失落,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护我逃亡的亲卫还不曾有消息,家里支持我的长辈也未寻来。”
顿了顿,他轻声道:“宁娘子放心,玉君子一言,待亲信寻来,定重金相报。”
宁禾没说什么,拿起剑起身:“别赖账就行。”
段沉玉道:“这么晚了,娘子去何处?”
宁禾回头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说完推门出去。
段沉玉重新低头看书,一阵脚步声后,他听到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扶着书页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向窗户。
被宁禾捡回来的第二天,他就看到一墙之隔还有间屋子。
那屋子被暗色的窗纸糊住,遮得严严实实,门窗上也挂着大锁,根本没有进去的机会。
整整半个多月,宁禾都不曾进去。
他知道她今夜要去何处,可那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段沉玉细细听着,却除了一开始的开门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
十五夜,月色最盛。
宁禾走到隔壁屋子,开锁推门,一股淡淡的潮气扑面。
屋中无灯,四壁窗纸都糊了三层粗麻纸,厚得月光透不进多少,屋内昏沉沉的,仅有门缝漏进点月光。
里头陈设整齐,最里放着张床,青色幔帐,被子整齐叠在床角,褥上有褶皱,像是还在睡人。
东墙边的条桌上立着牌位,名“恩师宁扶花之位”。
这是宁扶花生前的屋子。
宁禾性子直,平日看着有些冷,但实际是重情之人,宁扶花死后,她把这屋子锁了起来,隔三差五会进来清扫地面擦擦桌子,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她没有动里面的东西,觉得这样好像师父还在。
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还是师父走那天的,里面的水已经干了,茶叶干巴巴沾在里面,有些发黑。
她静静看了一会,给师父上炷香,弯腰闭眼,口中低低念叨。
“老花啊,你要是还没投胎,一定保佑徒儿今日能接到活,不然你徒儿要被迫加入丐帮了。”
“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叛出师门啊,都是生活所迫。”
念了一阵,她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
站起来又看了会牌位,她走到镜台前坐下。
这间屋子除了住她师父外,还放着些工具。
拉开镜台抽屉,里面堆着易容用的膏粉、黛笔、假胡须和假发等。
宁禾借着微弱的灯火打开木盒。
她先取过深褐色膏粉,往脸上、脖颈处细细涂抹,将原本的肤色遮得暗沉,又用眉笔将眉峰描粗,再将假发戴好,挽成个乱糟糟的发髻,用根木簪固定,最后换上灰布短褐与旧布鞋。
不过半柱香,先前俏丽英气的女郎,便成了个平平无奇的青年。
戴上斗笠,她吹灭油灯推门而出。
月色下,少女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转眼跃入暮色。
约莫一刻,宁禾停在一处桥边树荫下,对岸不远处是大小巷子交错纵横的坊。
她没有直接走,纵身跃至桥下乌篷船顶,再借力一跃,便落在对岸柳树枝头,随即身形一晃,掠入一条昏暗的巷子。
七拐八拐,走到巷子尽头,是处已经废弃的粮仓。
粮仓破败,外围荒草齐腰,墙垣塌了大半,夜里更显荒凉,寻常人绝不敢靠近。
宁禾绕到粮仓后侧,在塌墙处轻叩三下,墙内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听取蛙声一片”
宁禾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
“呱呱呱呱呱。”
里头的人似乎笑了一声,宁禾翻了个白眼。
每次回这个暗号她都很无语,想不通这黑市老板到底得多恶趣,才想听人学蛙叫。
墙后传来“吱呀”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进门便是条窄巷,两侧挂着昏黄的气死风灯,灯影摇曳,映着墙面上斑驳的霉痕。
往里走,穿过一片荒草,出现个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