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新娘(3)
裴因拿着红纸来到了喜房外,他猫着腰躲在暗处,只见门口站着两个男人,倚靠在墙边神色恹恹。
二人皆是精壮模样,身着布衣短打,看打扮像是赵家的家丁。
其中一人的後脑秃了大片,他挠挠发痒的头伸了个懒腰,双手抱臂用胳膊肘戳了戳另一人,凑过去小声问道。
“哎,那跳大神的来了吗?”
“来是来了,那不刚进了祠堂。”那人说着朝喜房後的赵家祠堂努努嘴,“但我看他那混不吝的模样像是个骗子,你说真有这奇法子能把东家的痨病治好吗?”
秃头听後嘴角向下一撇,满不在乎地说。
“不知道,他活不活死不死的,别少了咱的工钱就行。”
二人相觑一眼,瞬即闷声笑起来,胡坐在地靠着墙根阖眼小憩。
裴因躲在喜房外的一棵巨杉後,恰好遮蔽了他的身形。
听过二人的话,他朝喜房後瞧了一眼,只见一墙之隔的後面稀疏几盏灯火跳跃。
趁着月光,看清匾额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赵家祠堂。
他心下一凛,低头展开另一张红纸。
红纸上清秀小字寥寥几笔,嘱咐裴因要在道士施咒前将自己的八字与未晞姐姐的八字调换。
否则,便是功亏一篑。
原来小黑叼来的不止一张红笺,还有温堇禾的一封极短的信。
信上还说当镜面写上朱砂,龟甲开始渗血之际,定要把她的八字撕下来。若是八字被毁,自己的魂魄便会被镜鬼吞噬,迷失在幻境中。
裴因几个跃身来到祠堂屋脊上,他扒开一块砖瓦,月色偷偷沿着罅隙溜了进去,莹莹润润落在赵家的祖案前。
祠堂内零星站着几人,分不出各自的身份,可只有一人最为扎眼。
那人身形丰腴,稍稍一动好似要把衣服撑破。双唇向外翻着,下颌与脖颈连成一片,像是又叠了一层下巴。头上冠着根玉簪,肩上披着长布袋,身前的长褂上还绣着太极八卦图。
这模样一看便知是赵家请来的道士。
而在供桌之上却放着一尊铜龛,这龛笼甚小,仅仅可容半具龟甲。
在铜龛的旁边还立着一面偌大的铜镜,四角处各置了将将点燃的香烛。
火光跳动,暖融融的盈满整间祠堂。
裴因眯起眼仔细辨认龛中的物什,上面青黑纹路遍布,偶有细纹横生像是陶器的裂痕。
龟背被横腰截断嵌在青铜底座上,上面还贴着两张窄窄的红笺。
他想这便是温堇禾说的龟甲,而那红笺便是要调换的八字。
彼时祠堂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棒子声,子亥交际之时已到。
堂外昏黑如晦,堂内烛火扑朔。
裴因看到那胖道士执起桌上的毛笔,忝了忝瓷碗中的朱砂,走到那面硕大的镜子前,落笔写下新郎的名讳。
赵无卓。
时机已到,他掀开那块松动的砖瓦,稍一弹指,凝成的疾风便将烛火熄灭,祠堂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堂外也无端刮起阵阵阴风,呼啸着从门缝处钻进堂内,吹动梁上的布幡,胡乱绞在一起。
衆人慌了神,不由得满堂乱窜。期间也不知谁碰到了谁,呜泱一片惊呼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
裴因见到此景忍不住偷乐,他掩面哂笑,而後合上砖瓦轻落至门前,趁乱溜进了祠堂。
他贴着墙根一路直窜到供桌下,将龟甲上的红纸揭下,从胸口处掏出那张写了温堇禾八字的纸,一巴掌便贴了上去。
“别慌,别慌!”那胖道士高喊,“莫要乱了阵脚,若误了时辰镜鬼现身我们一个也别想逃。”
子时已到,半刻也不敢耽搁。
他已然顾不得重新点燃香烛,只得在法坛正中盘腿而坐,双手结印低声吟咒。
那声音从齿缝中逸出,戚戚惘惘鬼魅无常。
裴因仍蹲在供桌之下,背後忽感一阵颤动。他仰头看去,只见桌上的铜镜疯了似的晃动,镜面上顺着朱砂的印记蔓延出道道裂痕,摩擦的咯吱声像极了嚼着骨头。
那裂纹中缓缓溢出粘稠的黑血,与朱砂混到一起已分辨不出镜面上的名讳。
道士盘坐在地仍不断念咒,镜面越裂越大,从裂缝中传出阵阵凄厉的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