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枯荣(2)
圣体难康一事短短几日便传遍整个长安,靳方夷自知复仇之计万不可再拖。
这几日他派遣巡查吏将长安每个角落一寸寸搜寻,却始终没有寻得萧如琢的身影。
传闻圣上已是强弩之末,安插在宣室殿的线人也是这般呈报于他。
他不敢赌,若真临到江山易位之际,再想手刃龙德宫那位便是为时晚矣。
靳方夷敲打着桌面,坐在本该是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上,沉思许久。
赵明举候在一旁战战兢兢瞧着靳方夷的脸色,嗫嚅着嘴不敢多说一言。
窗外忽传几声鸟雀啼鸣,靳方夷仿若听到了龙德宫里那只尖嘴鹦鹉的叫声,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捏捏鼻根,起身打开暗室的大门。
甫一进入暗室,仿若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他快步穿过暗室的尽头,推开另一扇门後只见曲折的暗道蜿蜒而下,宛如一座地宫。
暗室与暗室相连,在偌大的皇城之下筑成暗巢,像极了蠹虫般将根须蚕食,不知何年早已千疮百孔。
靳方夷提着油灯走了许久,终于在一间石门前停下。
他将灯火凑近石门中央的凹槽,原本四散在槽中的漆黑小虫瞬间蠕动着聚集,现出半个卦象来。
未等片刻,靳方夷便轻车熟路地咬破指尖,蘸着血在凹槽下方补足了卦象。
石门顿时轰然大开。
甫一入暗室,焦灼的热浪便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只见暗室中间的锻台正朝外跳着火花,四周绕着密密麻麻的猩红经文,不断朝锻台送着妖气。
不多时,一把淬着妖气的宝剑横空出世。
站在锻台一旁的虚云猛然将剑柄掠握到手中,细细凝视着它。
这把剑的剑身狭长,通体青黑,剑刃尚未开锋,却隐隐透着煞气。
虚云将手中的佛珠挂在虎口,用力擡起剑身,目光贪婪地掠过剑脊的一寸一厘,情不自禁叹道。
“真是一把好剑,没有枉费贫僧倾注了大半修为和千百条妖命。”他忍不住大笑,“用这把剑对付萧如琢,怕是绰绰有馀。”
靳方夷眼睑微微抽动,默不作声走到虚云身旁,附和说。
“果真是把好剑。”他顺手接过剑柄,突然用尽全力,猛地捅向虚云的命门,“恰好来送你上路。”
宝剑削铁如泥,只一瞬,便贯穿了虚云的身体。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靳方夷。
鲜血溅满了靳方夷的右脸,有几滴落到他的眼底汇聚成河,眼白霎时一片猩红,恰如半面阎罗。
“你······”
虚云气若游丝,只觉冰冷的剑身一缕一缕将他的气脉吸食殆尽。
直至将他吸成一具枯骸。
“一介得道高僧,可你在我眼里只是捕猎的棋子。”靳方夷冷眼看向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如今猎物逃窜,一颗废棋,只有死路一条。”
虚云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他擡眸死死盯着靳方夷,眸中满是怨毒,张嘴骂他却喷出大口污血。
靳方夷一把抽出利剑,也彻底抽出虚云最後生还的希望。
就在他魂归西天的前一瞬,他听到靳方夷轻蔑却又嘲弄的笑声。
“你们佛家总说五毒心,贪嗔痴慢疑。虚云,你说你是死于哪一毒?”
虚云死後,靳方夷顺着地宫的走势一路来到龙德宫。
彼时正是那位圣人闭目养神的时辰,他从暗室的门内爬了出来,不等挂在门前的鹦鸟喊出那句蠢猪,靳方夷便弹指一挥,削掉了它的头。
他反握着剑柄,放缓脚步,慢慢走到圣人的榻前,低头盯着他熟睡的脸。
虽已年迈,可眼尾不见一丝沟壑,面容红润,神采焕然。
想是续命灯的功劳。
靳方夷哂笑一声,都说虎毒不食子,眼前这位圣人怕是连畜生都不如。
用自己亲儿的命来续自己的贱命。
他在榻前站定许久,直至剑身的鲜血顺着剑尖缓缓滴落,惊动了熟睡的圣人。
圣人睁眼就见靳方夷满身是血,眼神淬了毒般直勾勾盯着他看。
他只诧异了一瞬,瞥了眼靳方夷手中的剑,轻蔑地说。
“你这畜生是想造反不成?”
“想必圣人也听闻陛下龙体欠安一事,他膝下儿女尚幼,若陛下驾崩,唯有圣人您可重登大宝。”靳方夷朝前进一步,冷笑从他齿缝间溢出。
他无法忍受眼前之人再次披上龙袍,亦如他每每午夜梦回,无法面对被活埋的父亲,死于官兵手下的母亲,还有陶缸里年幼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