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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盐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拘留室光秃秃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叶翎机械地擡起沉重的头,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试图洗去彻夜未眠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绝望。铁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灰蒙蒙的,一如她此刻的心境。放风场广播里那颠倒黑白的新闻,像淬毒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疯子。”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被强加的标签,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江震霆编织的网密不透风,她的声音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微弱得如同蚊蚋。秦默……他还活着吗?在那家被江家彻底封锁的医院里,他是被救治,还是被……抹去?这个念头每一次浮现,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473号!动作快点!”铁门上的小窗被粗暴地拉开,狱警冰冷不耐的脸出现在洞口。
叶翎麻木地关掉水龙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真实的刺痛感。她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一响地走向门口。今天不是放风日,这个时间被提审,多半不是什麽好事。是江家的律师团正式递交了厚如砖头的“证据”?还是法院的开庭通知?
她被带进一间比拘留室稍大丶同样冰冷压抑的审讯室。里面只坐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丶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面前摊开着一个文件夹。他看起来不像警察,气质更接近……律师。而且是那种专门处理棘手事务丶精于算计的精英律师。他脸上挂着公式化的丶毫无温度的“关切”。
“叶小姐,请坐。”男人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疏离感,“我是江震霆先生的代表律师,姓陈。江先生委托我,来看看你。”
江震霆!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叶翎的神经!她猛地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派你来做什麽?看我这个‘疯子’有没有被逼疯?还是来传达他下一步要怎麽捏造证据把我送进监狱?”
陈律师对她的激动视若无睹,脸上那虚假的“关切”纹丝不动:“叶小姐,你误会了。江先生一直是个宽厚的人,尤其在你……做出如此令人遗憾的事情之後。”他刻意加重了“遗憾”两个字,带着一种悲悯的谴责意味。“江砚少爷目前仍在重症监护,情况……很不乐观。江先生本人也因爱子心切,悲痛过度,身体抱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叶翎的表情,似乎在捕捉她听到“江砚情况不乐观”时的反应。
叶翎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脱口而出“秦默怎麽样了?”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将涌到喉咙口的质问和恐惧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能露怯!不能暴露她真正关心的是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让她维持着表面的冰冷和愤怒。
“江先生委托我向你转达,”陈律师见她不语,继续用那种平板的语调说道,“他理解你或许是因为某些……偏执的幻想,或者无法接受现实,才导致了这场悲剧。他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叶翎冷笑一声,声音沙哑:“机会?什麽机会?承认自己是‘因爱生恨’的疯子?配合他演完这场戏?”
“是认清现实,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陈律师纠正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施舍,“只要你签署这份声明。”他翻开文件夹,推过来一份打印好的文件。
叶翎的目光扫过纸页。上面清晰地写着要求她承认因长期单方面迷恋江砚未果,心理失衡,策划实施了绑架伤害行为。字字句句,都在坐实江震霆精心编织的谎言!文件末尾,还附带着一份精神状况评估申请书,暗示她精神有问题,需要强制治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强制治疗!那将是比监狱更可怕的深渊!意味着她将被彻底剥夺话语权,被贴上“精神病人”的标签,在精神病院的高墙内无声无息地“消失”!江震霆不仅要她顶罪,还要她彻底失去反抗和揭露真相的能力!
“休想!”叶翎猛地站起来,带得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指着那份文件,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告诉江震霆!他做梦!我叶翎就算死,也不会签这份认罪书!更不会承认那些狗屁不通的指控!他是凶手!他才是疯子!他对他儿子做了什麽,他自己心里清楚!”
她的爆发似乎在意料之中。陈律师脸上的“关切”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叶小姐,我建议你冷静考虑。拒绝合作,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证据链很完整,舆论也站在江家这边。负隅顽抗,只会让你在法庭上输得更难看,甚至……面临更严厉的後果。”他刻意加重了“更严厉的後果”几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份精神评估申请。
“滚出去!”叶翎指着门口,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你的主子那些肮脏的把戏,滚!”
陈律师面无表情地收起文件,站起身,金丝眼镜後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冰锥:“话已带到。叶小姐,你好自为之。下一次见面,恐怕就是在法庭上了。希望那时,你还能保持这份……‘清醒’。”他特意咬重了“清醒”二字,带着浓浓的讽刺,然後转身,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规律而冷酷的回响,离开了审讯室。
厚重的铁门再次关上,将叶翎独自留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将她焚毁。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冰冷和无力。陈律师的威胁如同实质的枷锁,清晰地告诉她:江震霆已经铺好了路。法庭不是□□的地方,而是他精心设计的屠宰场。她就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蝴蝶,无论怎麽挣扎,都逃不过被碾碎的命运。强制治疗……精神病院……那比死更可怕!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的馀烬。她颓然坐回冰冷的椅子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秦默生死未卜,姐姐杳无音信,她孤立无援,身陷囹圄,还要面对被彻底抹杀的威胁。眼泪无声地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同样冰冷的手背上。
就在这时——
“473号,走了!”狱警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铁门被拉开。
叶翎麻木地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狱警往回走。走廊空旷而阴森,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就在即将拐进拘留区走廊时,叶翎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旁边一间虚掩着门的丶似乎是清洁工具室的小房间。
门缝里,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在弯腰整理拖把水桶。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女清洁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头发花白,侧脸看上去疲惫而沧桑。
就在叶翎的目光掠过她的瞬间,那个清洁工似乎被什麽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微微踉跄。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墙,而就在她扶墙的那只手上——
叶翎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布满老茧丶沾着污渍的食指内侧,靠近虎口的位置,赫然纹着一只小小的丶线条简洁却异常清晰的渡鸦图案!黑色的渡鸦,振翅欲飞,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不祥而隐秘的烙印!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叶翎的脚步瞬间僵硬,呼吸停滞!渡鸦!是渡鸦的标记!渡鸦的人?!竟然渗透到了拘留所内部?!
走在前面的狱警毫无察觉,不耐烦地回头催促:“磨蹭什麽!快点!”
叶翎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她的馀光死死锁定那扇虚掩的门缝。那个清洁工已经站稳,继续若无其事地整理工具,仿佛刚才的踉跄和那个惊鸿一瞥的纹身从未发生。
回到冰冷的拘留室,铁门在身後沉重地关上。叶翎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在地,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短暂一瞥带来的丶足以撕裂绝望的震撼!
渡鸦的标记!在这里!这意味着什麽?渡鸦没有放弃她?姐姐叶知许是否已经和渡鸦联系上了?那个清洁工是来传递消息的?还是仅仅是一个警告?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疯狂翻涌,像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火把。江震霆的威胁和律师冰冷的嘴脸带来的窒息感尚未散去,但这个意外发现的纹身,却像一道极其微弱的丶却真实存在的裂隙,刺破了令人绝望的铁幕!
叶翎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眼泪依旧在流,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那冰冷的丶带着锈迹的铁窗外,似乎有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光。
她不能放弃。为了秦默,为了姐姐,也为了这黑暗中悄然浮现的一线生机。她必须活下去,清醒地活下去,等待那个“夜莺不歌唱”的时刻。她摊开紧握的手心,仿佛要抓住那道微光。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绝望的灰烬深处,一点名为“希望”的星火,正顽强地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