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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冰冷的拘留室,确认监视窗关闭後,叶翎才背对着门,颤抖着摊开手心。被雨水浸透的纸团已经有些模糊,她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小心地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用最普通的蓝色圆珠笔写下的丶歪歪扭扭的字迹,字迹甚至被雨水洇开了一些:
“明早查体,咬舌(轻),拒食水。”
没有落款,没有多馀的解释。只有这七个字,像一道冰冷的指令。
叶翎盯着这行字,心脏沉到了谷底。咬舌?拒食水?这是要她……自残?制造紧急医疗状况?为什麽?是为了被带出拘留所?为了……见到姐姐?还是渡鸦?
巨大的恐惧和疑虑瞬间攫住了她。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江震霆的人发现了她的异常,故意用这种方式引诱她自残,然後名正言顺地给她打上“精神崩溃”丶“有自残自杀倾向”的标签,直接啓动强制治疗程序?
她想起陈律师冰冷的目光和那份精神评估申请书,不寒而栗。
怎麽办?信,还是不信?
叶翎攥紧了这张湿透的纸条,指节发白。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清洁工手臂上那个歪扭的渡鸦纹身,以及她弯腰时那看似笨拙实则精准的抛掷动作。姐姐……秦默……渡鸦在仓库里替姐姐挡下的子弹……还有芯片里秦默那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留言……
“活下去。等我。或……摧毁它。”
赌!她必须赌一把!赌这黑暗中唯一的微光!赌姐姐和渡鸦已经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叶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她将纸条揉碎,塞进嘴里,用唾液彻底软化後,艰难地吞咽了下去。纸张粗糙的边缘刮过喉咙,带来一阵不适的干呕感,但她强忍住了。
第二天清晨,送来的早餐寡淡无味。叶翎看也没看,直接推到一边。看守例行询问,她只是摇头,声音嘶哑地说没胃口。上午的例行查房,狱医拿着血压计进来。叶翎配合地伸出手臂,在狱医低头看血压计读数的瞬间——
她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控制着力道,狠狠地咬向自己的舌尖侧面!不是致命的部位,但足以瞬间刺破黏膜!
“唔——!”剧痛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叶翎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剧烈地一颤!鲜血几乎是立刻从她紧抿的嘴角溢了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在囚服前襟!
狱医吓了一跳,猛地擡头:“你怎麽了?!”
叶翎痛苦地蜷缩起来,用手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她擡起眼,看向狱医,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混乱,嘴唇翕动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她成功地演绎了一个因“精神压力过大”而突发自残行为的“失控者”。
“快!来人!473号自残!快通知医务室!”狱医惊慌地大喊起来。
混乱中,叶翎被迅速带离拘留室,送往拘留所内部的医务室。医生检查了她的口腔,伤口不算深,但位置敏感,出血量看起来触目惊心。更麻烦的是,叶翎开始表现出强烈的应激反应——她拒绝任何食物和水,蜷缩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任何问话都毫无反应,只是间歇性地发出压抑的啜泣,身体因为寒冷(或是恐惧)而微微发抖。
“有严重创伤後应激障碍(PTSD)倾向,伴有自残行为和拒食拒水症状,建议立即转送专业精神卫生机构进行强制观察和治疗。”拘留所的医生在报告上写下了冰冷的结论。
海城西郊,临海而建的海德森康复中心。
顶楼视野最好的特护病房里,空气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怪异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海天一色,海浪拍打着下方的礁石,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轰鸣。
秦默(或者说,江砚)半靠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几根监测生命体征的导线。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江震霆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目光却并未落在纸页上,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丶难以解读的审视,落在儿子看似沉睡的脸上。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监测仪规律的嘀嗒声和海浪的拍打声。
“感觉怎麽样?”江震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低沉而温和,如同一个真正关心儿子的父亲。
秦默缓缓睁开眼,眼神带着药物作用下的迷离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他微微蹙眉,似乎花了点力气才聚焦视线,看向江震霆,声音虚弱而沙哑:“爸……?头……还有点沉……像蒙着一层雾……”他擡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轻轻揉了揉太阳xue,动作迟缓而无力。
“正常反应,药效还没完全过去。”江震霆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捕捉着秦默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记忆也在逐步稳定。还记得昨天来看你的王伯伯吗?震寰集团的董事长。”
秦默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中流露出真实的困惑和一丝努力回忆的痛苦:“王……伯伯?震寰……?”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迟疑,“好像……有点模糊的影子……但……想不起来具体……”他适时地露出一丝挫败和不安,“爸……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事?”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那迷离的眼神,那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努力回忆的痛苦,完美复刻了一个被药物强行“稳定”了混乱记忆丶处于恢复期却依旧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引导着这份“遗忘”——忘掉那些“不该记得”的人和事。
江震霆静静地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几秒钟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别急,砚儿。慢慢来。医生说了,这是创伤後的正常现象,需要时间。那些不重要的丶混乱的丶会刺激到你的记忆碎片,忘了就忘了吧。”他刻意强调了“不重要”和“混乱”,“爸爸会一直在这里,帮你记着该记得的。”
秦默“顺从”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带着依赖和一丝脆弱,仿佛江震霆是他混乱世界里唯一的锚点:“嗯……谢谢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