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忍不住出声,“姑娘?”白茵摇了摇头,“无事,我只是刚才想到旁的事。想来国师身边这么些年来是没有交往亲密之人的吧”祁染听白茵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一向温婉自信的嗓音很罕见地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拿不准什么事。他没有再问,一是怕白茵多想怀疑,二是以他的了解来看也的确如此。祁染低下头去默默思考着,错过了白茵投来的深深思考的目光。她刚才的确有一分迟疑,祁染问她这些年来国师身边有无亲近之人,那确实是没有的。但抛开过去的这些年,若论现在,要说亲近之人白茵眉头微跳,掩去眼中思忖,静静喝了口茶。多年来从未有侍童的人,大仪上却破格指了一人做自己侍童,共踏沄台,承天地恩泽,享百官朝礼。她曾听东阁无意间提起过,神官问神之时,除却天子一行,所有人都要避退神灵,不可直面神息。是跪神,也像是跪神官本人。可那日,只有那个紧随左右的侍童是没有跪的,甚至为神官执点香火。以前是没有亲近之人,可是如今要说亲近之人,倒也只能说得上一人不就是眼前这位沉思不语的司簿他自己吗?白茵收回落在祁染身上的眼神,将口中清茶咽了下去。祁染默默思考了很久,几乎像是老僧入定了一样,直到白茵轻轻搁下茶杯,他才匆匆回神,反应过来自己面前还有客在。“我走神了。”祁染赶紧道歉,想起白茵来意,“姑娘今日本是来看望东阁的,却无端陪我做了这么久,听我发了这么些牢骚,难为姑娘了。”白茵莞尔一笑,“的确是为了看望东阁而来,但也是为了看望先生而来。”祁染愣了一下,“我没事的,阁主武功高强,我一点事儿都没有。”白茵笑而不语。夏天已然到来,玉兰花悄然开放,她信步至廊边,伸手轻轻点了点枝头怒放着的纯白花朵,“今日,我原是与先生作辞而来。”清美的姑娘立于花枝下,转过头来,笑意盎然,“先生,我要入宫了。”初夏阳光明亮,但还不到暑中,少一分热烈,却显得沉静绵长。就像小时候深夜里,白简离家那晚的月光。祁染心里一空,快步走过去,结结巴巴,“可是、可是姑娘与我说过,是不想嫁人的”白茵凝视他片刻,扑哧一声笑,“我早已过了选秀之期,更何况即便我愿意去,只怕宫中也是不敢让我这个相国长女入宫为妃的。我此次入宫,是应召为宫中女官。从此以后,与先生也算是官场上的同僚了。”祁染这才松下心,心里为她雀跃,半晌后又有些失落,默默不语地站着。白茵看了看他,笑道:“虽说是辞别,但也并非从此以后不得相见。只是乾京脉络错综复杂,恐不得像从前那般来去自如,故而作此一语,倒是惹得先生忧伤了。”祁染摇了摇头,慢慢开口,掩去不舍,“我很为姑娘高兴,姑娘志向不在闺阁之间,此番终于得偿所愿。”白茵笑而不语,眼神飘向怒放的玉兰花。半晌后,祁染听她轻轻启唇,“先生当日给我弟妹那药,我曾私下细细看过。我也算出身高门,天下珍品宝物,宫中八分,我家一分,天玑司一分。可即便是我,也从未见过如此之物,问遍郎中,竟无一人说得上此物由哪几味药磨制而成。即便是如此制成,也短短不会有如此洁白之色。”祁染蓦然收了声,喉咙发紧,明明阳光温暖,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小茹儿的病,我是有数的。”白茵轻轻叹了口气,“胎中弱症,幼时即便汤药不断地吊着,也断断活不到及笄之年。而如今,竟然全然大好了。”祁染僵着,听着她悠悠之语。“素日也曾从阁主处听闻,先生初到天玑司时,言谈举止与寻常人不同,就连穿着也轻巧。先生来无影,去无踪,就像这天上的雨一样,匆匆地就来了。”“而那二册石丈人亲笔,连我这个本尊都不曾着墨过,先生却字字句句说的真切。”白茵那双眼睛转了过来,她的目光没有揣测与探究,更没有恐惧或厌恶,有的只是一片平静悠然。“先生,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罢。”祁染沐浴在她明晃晃的目光里,那张和白简如出一辙的面孔上,连双眼深处的狡黠都几乎一模一样。他忽然觉得浑身一轻,心里松快不已。“姑娘,被你看出来了。”白茵立于廊下,微风吹起她的鬓发,拂过那双聪慧的眼,夏日阳光那么明亮,包裹着她,让她看起来比那朵怒放着的玉兰花更加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