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是我的老师傅
暮春的清风裹着杏花雨,落在青眉山的石阶上,溅起细碎的花雾。
银璃提着食盒,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端——食盒里是她凌晨就起来做的桂花糕,蜜渍的桂花是去年秋天特意晒的,面粉选的是京郊最好的精白麦粉,连蒸糕的火候都掐得刚刚好,就为了兑现当年对慕寒师傅“要送最好吃的桂花糕”的承诺。
自银家冤案昭雪丶她正式接任银氏家主後,总算能抽出空来青眉山山路两旁的野草冒出嫩绿的芽,不知名的小花开得星星点点,她走几步就停下来拂去发间的花瓣,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马上就能见到师傅了,要跟他说银家的好消息,说她找到银离的下落了(虽然是天人永隔),还要说她遇到了鹤陌,那个一直陪着她查案的人。
越靠近山顶的清虚观,记忆里的画面就越清晰。小时候师傅带她来过一次,观前的老杏树那时才碗口粗,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粉白的杏花缀满枝头,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像给地面铺了层花毯。
银璃推开虚掩的观门,木质门轴发出“吱呀”的轻响,和记忆里的声音一模一样。“师傅!”她刚要开口喊,却猛地顿住——庭院里,一道玄色身影正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把竹扫帚,动作轻柔地扫着地上的杏花。
那身影挺拔修长,宽肩窄腰,哪怕只是个背影,也熟悉得让她心头一跳。是鹤陌?他怎麽会在这里?
银璃的脚步下意识停住,目光落在他腰间——除了他常戴的云纹令牌,还挂着一枚半旧的木簪。那木簪的颜色是深褐色的,显然用了很多年,簪身刻着简单的缠枝纹,簪头是一朵小小的海棠花,花瓣的弧度丶刻痕的深浅,和她十岁那年偷偷给师傅雕的“平安簪”一模一样!
当年她跟着府里的木工师傅学雕刻,练废了七八块木头,才做出这麽一枚不算精致的木簪。
送给师傅时,她还红着脸说“师傅戴着它,就能平平安安的”,师傅笑着摸她的头,说“阿苏做的,师傅天天戴着”。
後来师傅离开银王府,她以为这簪子早就丢了,没想到会在鹤陌身上看到。“鹤陌?你怎麽在这里?”
银璃的声音带着疑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鹤陌听到声音,握着扫帚的手顿了顿,缓缓转过身。
阳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抓包的小孩,随即又很快掩饰过去,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我听说慕寒师叔在这里清修,正好今日有空,就过来看看他。
你也是来见师叔的?”他说着就要上前,可银璃的目光却像钉在了那枚木簪上,声音冷了几分:“你腰间的木簪,从哪里来的?”
鹤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扫帚柄,指尖泛白,眼神有些闪躲:“是……是师叔送给我的,他说这是他一个故人送的,让我替他好好保管。”
“故人?”银璃的心脏像被什麽东西攥了一下,猛地缩紧。脑海里瞬间翻涌出无数碎片——小时候师傅教她写“苏”字时,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指尖的温度还留在记忆里;清郎山那次,他替她挡下紫衣人的剑,昏迷时含糊喊的“阿苏”,语气里的急切不是假的;之前他拿出“慕”字玉佩时,说那是师叔给的,可玉佩的包浆和他腰间的云纹令牌一样,都是常年佩戴的痕迹;
还有他看她的眼神,有时温柔得不像同辈,倒像……倒像看着长大的晚辈。
所有疑点像散落的珠子,被这枚木簪串成了完整的线。银璃上前一步,眼眶微微泛红,语气里满是愤怒和失望:“你根本不是慕寒师傅的师侄,你就是慕寒师傅!鹤陌,你一直在骗我!”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在安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惊得枝头的杏花又落下几片。“从杏花村你帮我捡风筝,到清郎山你护着我受伤,再到查银家案时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真相!”
鹤陌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放下扫帚,快步走到银璃面前,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一句:“银璃,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不是故意?那是什麽?”
银璃猛地将手里的食盒重重放在石桌上,食盒的盖子“啪”地弹开,几块桂花糕滚落在铺着花瓣的地上,精致的糕体沾了泥土,瞬间没了模样。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师傅这麽多年!银家出事的时候,我躲在破庙里,每天都在想师傅会不会来救我;
後来查案遇到危险,我也会想,如果师傅在就好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石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以为你是陪我查案的同伴,是我可以信任的人,可你却一直瞒着我!你看着我为‘阿苏’的名字瞎猜,看着我怀疑你的身份,看着我闹了那麽多笑话,却从来都不戳破!你把我当什麽了?耍我玩吗?”
想起自己之前翻鹤陌书房,把那只歪脸兔子布偶当成“情敌信物”;
想起自己蹲在厨房追问张厨娘,结果查出鹤陌把她做的桂花糕当宝贝;
想起自己怀疑他是清郎山的神秘男子,还偷偷记在小本本上……这些现在想来又傻又好笑的事,当时却让她纠结了好久,而始作俑者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瞎折腾却不说话。
鹤陌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掉在地上的桂花糕,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伸手想替她擦眼泪,却被银璃狠狠甩开,手背传来一阵轻响。“别碰我!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她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连声音都带着抗拒。
“银璃,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鹤陌的声音沉了下来,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和,多了几分急切和认真。他上前一步,挡住银璃要走的路,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当年我离开银王府,不是故意丢下你。
那时鹤氏遭逢大变,我父亲被人陷害入狱,母亲急得一病不起,我必须立刻回京主持大局,连跟你告别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在回忆那段艰难的日子:“我回京後,一边处理鹤氏的烂摊子,一边派人打听银家的消息。
可没过多久,就传来银家被魏安构陷丶满门抄斩的消息。
我疯了一样派人找你,把京城周边的破庙丶村落都翻遍了,只找到你掉在城郊破庙门口的半块‘离’字玉佩。”鹤陌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锦缎缝的小袋子,打开袋子,里面是半块磨损的玉佩——正是银璃当年和银离分开时摔碎的“离”字玉佩的另一半。
“我拿着这半块玉佩找了三年,直到去年在清郎山附近,看到你乔装成男装追查紫衣人的线索,才敢确定是你。”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布包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打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上面是银璃小时候画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