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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霜（第1页）

飞霜

落霞峰的六月不该有雪。

晏昭指尖轻抚过剑刃，看着那片晶莹的雪花在玄铁上化作白雾。她束起的长发间缀着朱红绸带，在突然凛冽的山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战旗挑衅着骤变的苍穹。远处的云海开始翻涌，原本湛蓝的天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仿佛有谁打翻了砚台，将浓墨倾泻进九重霄汉。

"有意思。"她嘴角噙着笑，拇指顶开剑鞘三寸，剑刃与剑鞘摩擦发出的嗡鸣惊起了林间栖息的寒鸦，"哪位仙君大驾光临，值得六月飞霜相迎？"

回答她的是一道斩开云海的剑气。

霜白的剑光自九霄垂落，所过之处空气凝出细碎冰晶。晏昭瞳孔微缩，她看见那道剑气切开云层时，竟在天空中留下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霜痕——那是空间被极致寒意冻结的征兆。她腰间长剑铮然出鞘，赤红剑芒如烈火燎原，在雪幕中撕开一道灼热轨迹。剑锋过处，飘落的雪花尚未触及刃口就被汽化，腾起的白雾在她周身形成一圈朦胧光晕。

两股剑气相撞的瞬间，整座山峰剧烈震颤。松针上的积雪簌簌坠落，又在触及那道白色身影时诡异地悬浮在空中。晏昭眯起眼睛，看着那些雪花在来人身前三尺处突然静止，然後整齐地排成同心圆的纹路——这是仙家护体真气的特征，而且至少是金仙级别的修为。

"违逆天道者，当诛。"

冰冷的声音仿佛自万年寒潭深处传来。晏昭终于看清踏雪而来的仙君——素白广袖流云纹法衣，玉冠束起如墨长发，眉间一道银色仙纹流转着天道威压。最醒目的是他腰间悬着的执刑玉令，此刻正泛着刺骨寒光。那玉令上的"天罚"二字每个笔画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看久了会让凡人双目刺痛流泪。

晏昭却直视着那枚玉令，忽然笑出声来。她手腕一抖，剑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焦黑的痕迹："云谏仙君？"她的笑声惊起了更多飞鸟，"难怪我的问仙帖年年石沉大海，原来执刑殿首座亲自来杀我。"

她说话时故意向前走了三步。这个距离本该进入无情剑意的绝对领域，寻常修士此刻早已经脉冻结丶神魂俱裂。可预想中的压制并未发生。相反，仙君腰间的玉令突然发烫，在素白衣料上灼出淡淡青烟。晏昭敏锐地注意到，那些青烟飘散的轨迹竟隐约组成一个古老的符文——那是道侣契约的标记。

云谏眸光微动。三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有凡人能破他的护体剑气。他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感受到掌心传来异样的灼热。这很不寻常——无情道修至大成，本该寒暑不侵。可现在，仅仅是注视着这个红衣女修，他就能感觉到三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情绪波动。

"你身上有禁术痕迹。"他并指为剑，霜雪在指尖凝聚成透明冰刃，刃身上流转着密密麻麻的仙家咒文，"交出窃取的天道之力，可留全尸。"

晏昭没有立即回答。她突然纵身跃起，朱红发带在雪幕中划出灼目弧线。她的剑法毫无章法，却每招都直指仙君剑意最薄弱处。第七次剑锋相撞时，她突然贴近白衣仙君耳畔：

"仙君的无情道——"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她故意让唇瓣几乎擦过那冰凉的耳垂，"在为何颤抖？"

云谏眼底闪过一丝金芒。本该立即格杀的动作莫名迟滞半息，让那缕带着火灵力的发梢扫过他手腕。刹那间，封印在仙骨最深处的记忆碎片突然震颤，三百年前破碎的画面如利剑刺入神识——

绯衣女子倒在血泊里，手中长剑与他此刻所持一模一样。那个画面里，有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滴在剑刃上发出"嗤"的声响。那是。。。眼泪？身为仙君的他怎麽会。。。

"你。。。。。。"云谏猛地後撤三步，执刑玉令突然迸发刺目白光。天道警示化作金色锁链缠绕他手腕，强行镇压道心异动。那些锁链上布满倒刺，深深扎进皮肉，却不见血流——它们在直接吞噬他的情感。

晏昭趁机挑飞他束发的玉冠。墨发倾泻而下时，她突然怔住——仙君耳後有一道月牙状疤痕，与她梦中见过的痕迹分毫不差。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里，总有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男子将她护在身下，耳後同样位置带着伤。。。

"我们是不是。。。。。。"

话未说完，九天之上传来沉闷雷声。那不是普通的雷鸣，而是天罚将至的预警。云谏神色骤冷，挥袖布下隔音结界。这个动作让他腕间的金色锁链又收紧了几分，但他似乎浑然不觉："不想死就闭嘴。"这是他第一次用带着情绪的语气说话，声音里压抑着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

晏昭挑眉，突然将本命剑插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剑身嗡鸣中，三百里落霞峰的积雪瞬间汽化，露出原本苍翠的山色。蒸腾的白雾里，她周身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火苗，那些火苗组成了一幅星图——正是今夜子时应有的天象。

"看清楚了，仙君。"她指尖拂过剑柄上缠绕的红线，那是用九十九对有情人的青丝编就的，"我晏昭修的是红尘道，偷天道之力？"朱唇勾起讥诮的弧度，"是你们仙界的天道——在怕我。"

云谏的执刑玉令突然裂开一道细缝。他低头看着那道裂痕，某种超越天道法则的认知逐渐清晰：眼前这个肆意张扬的女修，或许正是他三百年前亲手封印的那段情劫。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比神识更早认出了她——否则无法解释为何护体剑气会对她失效。

山风骤急，吹散他方才布下的结界。一片梧桐叶打着旋落在两人之间，叶脉竟天然形成卦象。云谏瞥见叶片的瞬间，三百年来第一次违背天规做了个多馀动作——将叶片摄入袖中。叶片接触到他袖里乾坤的瞬间，上面的叶脉突然开始游动，组成了一个新的卦象：离上坎下，火水未济。

"即日起，你由本君亲自监管。"他擡手幻化出玄铁锁链，却在触及晏昭手腕时化作一缕清风，"别做蠢事。"这句话说得极轻，尾音几乎消散在风里。但晏昭还是听见了，并且敏锐地注意到他说"本君"时微不可察的停顿——似乎这个自称让他感到不适。

晏昭看着"锁链"末端系着的白玉铃铛，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惊起满山飞鸟，其中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鹊径直落在云谏肩头。那灵鹊歪着头看了看仙君冰冷的侧颜，突然开口吐出人言："情劫！情劫！"随即化作一团雪雾消散。

"好啊。"她屈指弹了下铃铛，铃音清越中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正好让仙君看看，你们仙界所谓的天道——"她转身走向云海，红衣在渐散的雾气中如业火燃烧，"有多可笑。"

云谏沉默地跟在她三步之後。无人看见他袖中的梧桐叶正在灼烧，叶面浮现出一行小字："情劫再现，道心当诛。"更无人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正不自觉地摩挲着耳後那道疤痕——这个动作在三百年间从未有过。

山道上的积雪早已化尽，可仙君走过的地方，仍有霜花在青石上悄然蔓延。那些霜花组成的花纹，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个残缺的"昭"字。

远处传来暮鼓声，惊醒了沉思中的云谏。他擡眼望去，看见走在前方的红衣女子正擡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那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花朵。桃花触及她掌心的瞬间，突然绽放出耀眼的金光，随即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她的眉心。晏昭身形微顿，但很快继续前行，仿佛什麽都没发生过。

但云谏看得真切。那是。。。红尘道的印记？可据仙界典籍记载，修红尘道者需历经七情六欲，但从未有人能引动天地异象。这个女修，到底是什麽人？

暮色渐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投在山路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如同三百年前就注定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