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离愁别恨
从前凌寒烟也不是没有过害喜的反应,但也仅仅是胃中酸涩,不像今日来得这般强烈。
凌寒烟捂着胸口,手撑在栏杆上,胃部一阵痉挛,像是被可怖的无形之手所任性蹂躏,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干,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胃中被烈火所灼烧,似乎要把他前世今生作孽造下的恶果全部烧干。
身体因为怀子所産生出排异反应,来得甚是凶猛,让凌寒烟後知後觉的感到惶恐。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身体每一分每一寸的变化。五脏六腑的位置被侵占,肌理被撕破,骨骼被撑开,筋脉因此堵塞,魔气难以运转。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肚中的孽子。
凌寒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他所引以为豪的实力被压制,被一团血肉所禁锢。随着这团血肉的生长,他会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恐慌。
他肚中孽子留着沈流尘的血,单凭这一点就令凌寒烟发狂,他开始後悔为什麽要孕育这个子嗣,为什麽要替沈流尘繁衍後代。
更让凌寒烟觉得难堪的是,他不确定沈流尘是否会坚定地爱上自己。
或者说,凌寒烟耻于谈爱。
他理应是幽冥殿尊贵的少主,受元洲万千魔修的朝拜,他有着更为恢弘的事业和责任。又怎能被儿女情长所左右呢。
更何况这个虚无缥缈的“爱”本身就是个悖论。
凌寒烟不愿意承认自己为沈流尘付出了这麽多,也不愿意承认在这场感情中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失败这个词本身就是在嘲讽他的过往。身份上的差距,立场上的不同横亘在他和沈流尘之间,就此酝酿成痴心妄想。
所以此刻的凌寒烟弯下腰去,呕个不停。他试图呕出自己的痴心,试图呕出肚子里的这团血肉。他痛恨自己的一时兴起,也痛恨自己对剑修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本就是阴差阳错才在一起,又何必强求真爱永恒。
修炼之人久未进食,胃囊里什麽也没有,空落落得很,所以凌寒烟什麽也吐不出来,红着一双眼睛,白皙的指节攥紧了自己胸口的前襟,那红色的领口像是一条灵活的长蛇,盘在魔修的脖颈,给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染上一层淡红,从锁骨一路攀爬到眼尾,最後顺着眼角泛出水雾。
沈流尘见状一手卷起魔修头顶的幂篱,一手轻轻拍在凌寒烟的後背,眼眸里酝酿着担忧和疑虑,他追问道:“殿下怎麽吐成这样,可是身体不适?”
修炼之人孕育子嗣本就比凡人艰难,又加上凌寒烟怀孕前修为高深,如今小崽子发育起来他的反应也比常人要大。
魔修手背抵在唇瓣,想要压下喉头的苦涩,微低着头,对沈流尘的疑问避重就轻,从唇瓣中露出两句打趣的话,“还不是你那酸话,叫本座听了想吐。”
沈流尘的疑问不减反增,按理说修炼之人绝不会如凡人那般吃坏东西,他不清楚凌寒烟究竟为什麽呕吐不止,只能一下又一下拍着魔修的後背,于是沈流尘开始遗憾,要是当初在门中肯去多听听医修基础就好了,现在就能为爱人诊脉断症。
“我能有这麽大的本事?那我不如改去做文修,岂不是能舌战群儒。”
“哼,倒是自恋。”
凌寒烟直起腰顺了顺气,眼下他脚步发虚身形不稳,沈流尘顺势揽过魔修的腰,拥在怀里。
“殿下不是最喜欢我的巧舌如簧麽,不仅能说会道,还能舔弄吮吸,伺候好殿下。”
“要不要脸,大庭广衆说这个!”
“你们魔修还在乎这个?”
“你松开本座,别搂着我!”
“我就不松手,你看看你脸白成什麽样子,问你哪里受伤又不肯说,殿下就这麽好面子!自己身体都不顾了!”
凌寒烟怒瞪一眼,他被剑修气的头疼,真想大骂一句:沈流尘你个猪脑子!
但他还是忍住了,从剑修手心里抢过幂篱的面纱,重新遮盖好,“本座身体好得很,用不着你担心。”
说完他擡脚就要走,还没迈步子,肚子里的小崽子突然不安分起来,凌寒烟又想吐,头晕眼花,脚下一软,差点冲着地砖栽下去。
“殿下,小心!”
沈流尘从背後抄起凌寒烟的双臂,握住他的胸肋,这下魔修不得不将全部重量压在剑修身上,生怕摔了磕伤孩子,老老实实地靠在沈流尘肩头,任由剑修搀着自己,“你轻点,勒着我胸口了,想吐。”
沈流尘听後松了点力气,将人扶着站好。凌寒烟借力在栏杆上,身体往旁边一歪,执意要和剑修拉开距离。
凌寒烟闹起脾气来,鲜少有人能哄好。尤其是他现在这个阶段,大抵是因为腹中怀子,情绪很容易受到波动,动不动就发火简直是家常便饭。
今晚这几遭闹下来,沈流尘都有点累了,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难伺候。”
魔修耳朵极尖,一字不落听了个真真切切,他当即就破口大骂,“不想伺候就滚,谁稀罕你这下贱炉鼎。别拿你那脏手碰我,恶心,滚!”
沈流尘听到这话,难免生气,言语有几丝委屈,“我才说一句,殿下倒好,说落我好几句。”
两个人的火气都上来了,可即便是这样,沈流尘依旧扶着凌寒烟未曾松手。
剑修赌气将目光挪到别处,双脚还顺势往旁边挪了半步,与魔修隔离出半个身位,两个人谁也不看谁,互相都在赌气不说话。
沈流尘这一瞥,正好瞅见从爬山廊一路走下来的瑶和师叔。
瑶和不动声色的回到听雨榭,京都这一遭实在是过于顺利了。几日前他收到掌门师姐传讯,自己的师侄沈流尘在京都受了重伤,本命剑断成两节,还不知道这师侄眼下身在何处伤势怎样。
一天前他的令牌内突然收到沈流尘的消息,这师侄命大,虽然金丹有损,但修为还在。没想到小兔崽子反而不着急回宗门处理伤情,而是说要在京都逗留几日处理私事,改天再回到宗门驻地。
瑶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骂他一句没心没肺,还是该夸他一句气定神闲。
总之小辈有小辈的缘法,他不好意思插手,又不是自己的亲徒弟。
毕竟瑶和本人还有一摊子烂事没处理完呢。
他看着迎面走过来的虞婵心里发虚。
“你来得正好,还能看会儿烟花。”
虞婵走遍九洲,看过了各式各样的花,哪怕是灿烂的烟火也无法叫她内心有任何波澜。但毕竟景星在她心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第一段情,头一回,还是有所不同。
景星还是不敢看虞婵的眼睛,他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是麽,那今晚的烟火好看麽。”
虞婵倒是大方,丝毫没藏着掩着,看起来对当年的事早已释怀,“一般,不如我们少年时在中洲看的烟火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