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是学国画的,无意之间被父母的朋友拉去剧组里面体验生活。她们告诉我去演戏的话,就能够赚买颜料的钱,还能够近距离观察不同人的五官、行为和神色,对于用笔画人,会有更深的体验。”
邵年年将话头引到十年前。
“我答应了,此后这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
“答应去剧组客串一个民国大小姐,台词很少,戏份很少,甚至从头到尾,她都是那部电影一个漂亮的背景板。”
“大小姐家底殷厚,从小受长辈影响非常爱听戏曲,后来受留洋回来的兄长影响,爱上了歌舞厅里一位妓女唱小曲。”
“她场场必到,曲曲必听,打赏丰厚,却只是坐在下面听,从未和台上喜欢的人有过交流。随着剧情推进,危急存亡之秋,大小姐的父辈、兄辈抛掷千金,投入抗日御敌,她也不再去歌舞厅听曲。锦绣罗缎变成棉麻布,金银首饰全数换成国家的抗战资金,骤然的变化让她快速成长起来。”
“每个难以安稳睡眠的日夜,她总是会想起台上熠熠生辉的姑娘。唱过的歌,漂亮的身段,不经意间的妩媚笑容,哪怕那双眼眸从未为她停留过,她也无比留恋,却又被外面巨响炮火和残害的哭喊声拉扯回现实。”
邵年年将金陵名妓看过无数次,却很难将自己饰演的“大小姐”看完,并非演技差,而是看着看着,早应该脱离身体的情绪又不自觉地浮现。
她还是那个家中战死至一人的民国小姐,还是那个绫罗绸缎换锦绣河山的共产主义者;是那个全家无名于战火,被藏在心底的名妓护了一宿,苟且活过冬日,病死在开春,看万里河山光明前夕的流浪者。
“我不知道大小姐对名妓的真实情感是怎么样的,应当是喜欢。她喜欢她的模样,喜欢她的小曲,最初或许只是她打发时间的玩意,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名妓不知不觉中成为大小姐最荣华富贵、平安喜乐岁月的一部分。”
“当名妓救她在乱世,身份不知觉中完成互换,更像是一种命运的纠缠和交织。”
邵年年说着,忽地笑了起来,打破满室寂静,“剧里是纠缠的,局外也是。十八岁的你在剧组里太耀眼了,演技自然得当,年轻漂亮,一下子就把我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我那时没经受过任何的表演训练,导演却说我演得好似真的。我不过是把我对十八岁的你的崇拜、喜爱都代入到了角色之中。”
“大小姐是喜欢名妓的;十五岁的邵年年因为喜欢江烟,放弃了国画走上了表演。哪怕不被理解,不被认可,但闭上眼睛,又会回到最初的那个片场。”
许是不安和羞涩,邵年年说话的时候,手不自觉地在水里绞着,“从一开始,我考大学的目标就只有国影。”
“所以那次说起复读的事情,我还是同样的答案。”邵年年不自觉地加重呼吸,连带着视线也开始闪躲起来,眼睛加快地眨着。
“所以我才说我从未迷路过。”邵年年说:“我很确定地跟在你身后,一直看着你的背影,把你当作奋斗的目标。”
一晚上接连的“炸弹”,显然让观众们承受不住,密密麻麻的弹幕几乎将画面里的江烟和邵年年全数遮挡住。
大家不约而同地关掉弹幕,屏息等待着江烟的回复。
坐在邵年年对面的江烟受到的冲击也并不小。
她收集到的资料只是说邵年年把她当目标,当偶像,甚至很多次都在公开场合表示过很喜欢看江烟的戏。
但是这些并不能代表什么,娱乐圈的场面话没有十句,也有八句。
如果每一个都当真,那这个圈子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烟看过资料,半信半疑。
但当她真的从本人口中听到这些时,无疑是被扔到冰凉的冷水中,从头清醒到尾,右手向来不被惯用的尾指轻颤着,如果不是能够自助地控制着手的颤抖,江烟都怀疑自己经过今晚,要先去医院看看。
她显然是太过于激动,激动到有些微妙的情绪在心头闪过,却没有捕捉到。
这是喜欢吗?
是喜欢的吧?
江烟谈过许多形式的恋爱,没有那一场像现在这样,从小腿开始就是软的,如果不是坐在水里,她都怀疑自己会直接跌在地上。
在镜头面前出洋相。
邵年年将心里想说的话语说出了口,等勇气从身体里被抽走,意识回笼,才恐惧于自己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
是在直播,她甚至连台阶都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下。
邵年年低垂着眼眸,眼角的余光瞥着从泳池里站起身来的江烟——她就那般定定地站着,像泳池版本的稻草人。
不出声,没有动作。
邵年年心里面甚至开始慌乱起来,越是着急,越是委屈,好似从十年前演大小姐惨死在春日开始,委屈就跟滚雪球一样,滚到眼前。
心酸、难过和难以启齿的委屈哽咽在嗓子眼。
还没等酝酿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泳池的水便荡起波纹,划破水面。
十年前,霍晓云将流浪街头,浑身是伤的大小姐拉到车里,不顾干净还是肮脏,就着大衣抱着快冻死的她;十年后,江烟面上还沾着水珠,被扎起的头发半湿,却依旧好看。
江烟的指尖抚摸上邵年年的面颊,带去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耐心地擦拭着,一边又一边。
谁知眼前的人不领情,泪水就跟不要钱似的,要填满整个泳池。
漂亮的眼眸带着泪光,灵动闪烁。
很难不心动。
江烟想着亲吻,就去做了。
当薄唇相贴,感受到记忆中那般柔软温热的唇,江烟半蹲着的姿势便发生了改变,膝盖跪在泳池的阶梯上,手撑着边缘,像是索取不尽的魔女。
在黑夜里引诱着人上当。
哪怕眼含泪水的人不需要引诱,也心甘情愿上当。
一回生,二回熟。
邵年年笨拙地跟着江烟探索亲密的边缘,手从无处安放再到臂膀,如今落在颈项处,缓缓闭上眼,随着主动的人加深着吻。
不顾一切的勇气,十年前就落在邵年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