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清坐下来,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呆愣愣地坐在那里。
李叔没擡头,指着自己刚才走的那步棋,然後忽然出声,“兰清,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
“嗯?”裴兰清迟缓地收回手,一边等他一边微微笑着回答:“没有。”
李叔看着棋盘,心思倒不在这上面,愁苦着一张脸。抛开学习不谈,裴德均把这孩子教得很好,懂礼貌有分寸,十里八乡的,谁家教育孩子时不会说上一句人家兰清才不这麽做,就不能多学学他。
李叔眉头紧锁,半点都不放心,这孩子好是好,可物极必反,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懂事了,不好的事情一件都不往家里说,习惯藏在心里自己消化。
“兰清啊,”李叔放下棋,不强逼他开口,转言谈道:“大家不都说年纪大的和年纪小的之间会有隔阂麽,这确实有些道理。时代在变化,你这会儿面临的事情肯定和我们当年不一样,但就一点,我们永远在你身後支持你,你缺什麽就往家里面说,我们肯定尽其所能地做到满足。”
“你要是遇见了什麽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可以试着和我们说说,万一能想出办法呢。那句话怎麽说的来着……”
李叔轻嘶一声,思忖了几秒,随即恍然拍着大腿,“哦哦哦,是说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
裴兰清眼眸闪烁,一下笑了出来,微微摇头,“您不能这麽说,”他是小辈。
“这有啥不能说的?”
李叔冲他摆摆手,一脸嫌弃,“你这年轻人还没有我们放得开。”
裴兰清哑口无言,笑着看他,神色郑重道:“谢谢您,还有我爸。”
李叔长叹口气,知道他这是明白他今晚为什麽说起这个话题了,擡擡下巴,“下棋下棋。”
裴兰清走完一步,出神地盯着棋盘,缓声开口:“叔,其实我也没什麽事,”他极力装作轻松,扬着笑,“就是突然记起以前和我爸下棋时,他总教我‘宁失一子,勿失一先’的道理,但真正用起来的时候,发现‘子’也舍不得了。”
李叔瞧着棋局,脑海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麽走,发现自己即将要输的节奏,他笑了,这孩子问的哪是棋啊。
李叔用手虚虚划定一个圈,把自家无路可逃的将围在里面,“先手的确比子力重要,这是没法否认的事实,失先相当于是自杀,万万不能糊涂。”
“但是啊兰清,”李叔收回手,笑着继续讲道:“事物都是矛盾的,观先手的前提是有先手,也就是有人走子,做不到掌控别人落子位置的情况下,我们都只能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往下看几步。”
“有的时候呢,你能看几步,也取决于对手让你看几步,所以不失先已经是你能做的最好判断,切勿责怪自己。”
说完,他摆正棋盘,一脸不服气,“再来再来,我刚刚一定是分心分得厉害,被你小子耍花招给迷惑住了。”
他嘟嘟囔囔个不停,“我怎麽可能这麽快就输了,明明连你爸都下不过我。”
裴兰清嘴角含有笑意,接着陪他下了几局,最後他是被人挥手赶走的。
裴兰清愧疚地摸了摸鼻子,企图张口。
李叔冷哼一声,拒绝交流,“关爱老人你不知道啊,就非得让人说出口,平时念书不是挺聪明的嘛,”他拉灯,眨眼又拉开,翻身背对门,一肚子气,“这还让人怎麽睡觉!”
裴兰清摸着鼻子走进去,“您今天上午不是想吃花生糖吗?我明天就去买给您。”
床上的人不再讲话,看被子起伏幅度,火气消下去了一点。
裴兰清有点想笑,轻咳一声,有原则地进行补充,“但您不能多吃。”
“我知道,”李叔笑呵呵地坐起身,随即瞥他一眼,佯装无事,“这还差不多。”
裴兰清忍住笑意,“您不休息了?”
“再说吧,”李叔拿起电视遥控器,叨唠一句,“我看会儿电视。”
裴兰清向他告辞,关上门离开。
他回到家,裴德均也还没有睡,拿着计算器在楼下清算这一年的账本,他坐到他身边,笑着叫他,“爸。”
裴德均转头看他,他眉间一直有笑,他倏忽笑起来,试了试他的手,随即把怀里的热水袋塞过去。
知晓他刚刚在下棋,裴德均随口问一嘴,“情况怎麽样?”
裴兰清缩了缩肩,一脸心虚,“赔了花生糖。”
裴德均扔下笔,皱着眉道:“他怎麽回事?下不过就换一个人,就知道为难孩子。”
说完,他又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不赞同地剜他,“你也是的,你不知道他不能吃甜的啊?也不怕他讹你,整天净做坏事。”
裴兰清老实挨训,一句不反驳,他拿过计算器,讨好地做出弥补,“我和您一起算。”
裴德均不拦着他,转身倒了杯热水吃药。
裴兰清神色一顿,“您血压还没有降下来吗?”
裴德均觑他一眼,笑道:“上年纪了,不吃容易升高。”他拉了拉肩上的外套,登时感到疲乏,“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算不完明天再算。”
“知道了,”裴兰清看着他走进房间,独自坐在这里核账。
裴德均的字写得不错,别人都说要是家里不出事,他该是去城里读大学。
裴兰清翻了一页,打算熬夜把账本核算完,脑子不能闲下来,一闲就会去想别的事情,越想便越放不下。
林千愿听见电话被挂断的声音,盯着手机屏幕,手上用力,陶瓷碎片的另一头割伤了她的掌心,她的力道半分未松,甚至于攥得更紧。
林千愿眼睁睁地看着血液流过腕骨,红色逐渐浸染上手腕的沉香牌,最先被标记的,是她的名字与生辰,再有的,是侧边隐形签名。
就像她会对自己的画作留下印记一样,他也会在木雕的不起眼之处刻上自己的名字缩写。
所以他在撒谎,他怎麽可能会一点都不喜欢她?
他不能单方面放弃他之于她的意义。
是他先出现在她眼前,是他先引诱的她,她不是曾经与他说过吗?死也不会放过。他已经越界了,所以他必须全心全意地爱她,她要的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