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调轻松惬意,似乎是一个在酷寒憋闷的冬天里苦熬许久的人,终于等到呼吸春日的清爽温暖的气息。
萧敬暄抚着他的手臂,也是无话。
何清曜一向任性恃强,今夜却突然变得柔软温宛,究竟是何故?
吉兰娜在驻地外看着袁胜飞与何清曜一前一後潜回,女人沉默站了一晌,猝然一纵身,却是奔往相反的方向。
她今夜还必须赶赴一个相当重要的秘密约会。
午夜荒野,四处沉黑如铁,忽地前方光亮一闪。吉兰娜快若闪电地抛出勾索,微弱的一点火光就此消失。
“别点灯,我看得清你。”
一道男子的笑语自不远的位置传来:“姐姐可让我好等了。”
吉兰娜当然不会做出任何解释:“胆子真不小,这里离恶人营地近得很呢。”
对方轻喟:“实在没法子,姐姐虽然告诉了些有用的消息,但数量太少,我瞧何清曜和萧敬暄还安安稳稳地抱成一团。只怕姐姐还不相信我的诚意,所以亲自上这里一趟。”
吉兰娜笑了,嘎嘎若鸦鸣:“跟真诚没什麽关系,是你的贪婪和仇恨引发的大胆罢了。”
“这是什麽意思?”
“你暗中配合狼牙军,但并非真想帮助他们,你不过盘算着伺机绑走石失芬罢了。你垂涎何清曜侵吞的据点财富很久,但又顾忌他与萧敬暄手下的兵马,以及雪魔堂潜在的威胁,所以名义的借口和实际的准备必须都握住。但现在狼牙军同样想利用何清曜,你不敢动作太大,生怕这群家夥觉察你的意图来分一杯羹。”
“姐姐,瞧你说的。你似乎也不爽那两人很久了,咱们联手难道不是事半功倍?”
“我可跟你称不上一路人。”
“你我相比,大概重点不同,目的也有差,但最後期冀达成的结果应当差不多。”
吉兰娜安静半晌,最後若有所思地回答:“可能吧,我们如果达成各自的目的,都会令何清曜难受到死。”
对方再是深深叹气,仿若万分委屈:“但为彼此早日实现心愿,你肯定该告诉我更详细有用的情报呀,奈何你总爱话说一半。”
吉兰娜冷冷道:“我确实不喜欢唐人,但一样厌恶着狼牙军和你。我就喜欢看你们这群废物瞎子一般相互厮杀,哪一方也懒得认真帮。”
男子于她的敌意付之一笑:“姐姐这种直率性子,我反是欣赏得紧。虽然嘴上这麽说,你到底掺和了进来,对吗?所以我猜你如今突兀改口,定然存在其他的缘故。”
“猜中了,何清曜从永燃池的异常变故开始怀疑到我身上。当初我把那霸刀弟子伤到垂死又从永燃池拖去唐军岗哨附近,不过想给联军添个小乱子,让他们同狼牙军在怀疑揣测里胡乱争斗,倒没想居然牵出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家夥。”
男子沉默,吉兰娜低笑着问:“紧张起来了?放心吧,至少他对我还有些顾忌,或者说觉得仍有价值,找不到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暂时不会动我。至于你嘛,那两个应付目前局面已经焦头烂额,一时想不起旁人来。”
男子也笑回:“他们自恃机智武功,并不十分在意我这般的小人物。”
“你是不敢在动手的条件满足前轻易招惹他们,不过我敢。我还会让何清曜的美梦化为泡影,为此付出多重的代价都甘心。”
那边应对的口气如有所悟:“时间足够漫长,准备足够充分,仇恨能够和老酒似的酝酿更美味,我太懂了。现在似乎到了啓坛的时候,既然如此,我们正该好好推他们一把。”
吉兰娜没即刻反应,男子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你无法在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顺利绑走石失芬,但我能做到,而且不会使得何清曜觉察你的存在,更不至于令狼牙军起疑心。不过我也有要求,这是前提。”
“但说无妨。”
“拿到你想要的之後,何清曜的脑袋必须留给我。我答应过一个人满足她生前最後的愿望,于是替何清曜卖命多年。然而到了现在,他必须将从前欠下的债全数偿还。”
男子屏息,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之後才开口,语声明显多出些许为难:“这家夥素来鬼得很,未必没有安排後手,万一中间失误,倒教他跑脱可怎麽办?”
吉兰娜不屑地说:“既然做交易,你我都会担风险。我无所谓险不险,如果你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这事就告吹吧。”
“嗯……且慢,我应你了。”
女人看着眼前的谈判对手,感到已经可以把掌握着的对方迫切需要的内容展示出来。
“我再送你一个好消息,何清曜确实生出异心,他准备瞒住萧敬暄,同狼牙军再做点交易。”
对面的口气霎时兴致勃勃:“哦,终于到这一步了,似乎比我预计的还快。”
“哼,这要感谢中原的大军,借口清除叛逆而大肆抢掠胡商。河西陇右经商的富有胡人数量不少,饿狗似的朝廷官员一样紧盯他们的钱袋,不过考虑汉人在这一带不占绝对优势,暂时没敢动手而已。”
为让自己的言辞更加可信,吉兰娜慢悠悠地抛出下面的话:“至于何清曜这个人嘛,本性其实极端自私自利。他为讨好有所企图的目标,可能表现得格外的友善亲和,但境况变化将危及切身利益,转眼就翻脸无情,否则也不会把狼牙军收买的奸细放跑。”
果然男子的语调愈发松快:“确实不错,这家夥本来屁股不大干净,逼急了自然先狗急跳墙,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见这出戏演到结尾的样子。”
“莫心急,他暂时还没打算抛弃萧敬暄,预备再假情假意地应付一阵子,但这内情于你可算有大用了。”
男人默契地笑出声:“按萧敬暄一贯的心性,姓何的只要做下这桩事,难免遗漏马脚,从此别指望那家夥能跟他从容相处了。”
女刺客平静回顾整个计划,其间并无太多新奇的手段,甚至单独来看每一步都平平无奇。但是若一个接一个平稳缓慢地抛出,就像是引诱雀鸟跳入陷阱的一粒粒粮食,将産生出精妙的效果。
她很愉快,不过没有因此遗忘实施阴谋会遭遇的最大的问题:“但他们手底下的人还是不少。可你为隐藏行迹并且防范其他据点趁内防空虚而吞并飞沙关,没敢明目张胆地带来太多兵马,倘若硬碰硬,真有把握赢吗?”
男子不慌不忙地解释:“算不上大问题,我以前和这边道上混的都有些交情,哪怕黑沙堡里的那批也肯卖两分脸面。三四百之数的确不多,可两个家夥真若离心,一旦落单就好对付了。”
“那就行,你耐心再等几天,这段时间千万不要露面……”
吉兰娜停住,过片刻又低低地说:“报复这种事,可不能着一点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