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句话还掩在唇边,林斐已经卸力一样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无可奈何地用头发挡住眼睛:“……暗恋。”
“单向暗恋。”
这句话和她压上来的重量叫泊今心一重。她揽住姑娘的肩,拍一拍,感叹道:“那麽,那边我先给你兜着底,嗯?——怎麽人间处处是有情痴。”
肩上的小林听她语调不对,茫茫然地擡头看。
後门口,门的影子和树影在走廊搭出一个阴暗的角落。有穿白羽绒服的女孩靠着墙。她擡头时不经意和她们对视,眼睛和嘴唇随着仰头的动作,像蔷薇花一样微微地开放。
是好久不见的卫琅。
她在周昱深即将离开的时候拦住他。这时候班里人影寥落,泊今四处环顾,只有几个人还借着收拾的动作偷偷地看。
这“几个人”里,不巧就包含着魏亭羽。
泊今透过窗户向外看,看见女孩儿花瓣一样的红唇轻微开合,如果描摹它的纹路,会发现她说的也许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明知不可能的告白。好像悲伤得有一些郑重了。
也许是因此,周昱深没有立刻拒绝。背对着窗台,几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和话语。泊今只能见到魏亭羽摩挲着手里的一张字条,好像下定了决心,突然推开前门径自往外走。
门开合,带来晚梅香气和风。它是微凉的,携带着不远处男生一句匆匆的“抱歉”——周昱深向魏亭羽飞奔过去。
窗户像四格漫画的分镜,被照见的才成为舞台中心。刚才是流水无情,马上又分合聚转地又演起了新剧。
只是年轻人形色太匆匆,因此泊今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见了周昱深在最後一幕里,抓住魏亭羽的手腕。
这个动作像这一刻一样瞬息万变丶混乱而且嘈杂。放学时的风声丶楼下的交谈还有身边人的喟叹,搅得于泊今只听见天地间嗡嗡作响。在这一刻好像一切都可能发生——也许一切也都会流落去。
也许偏就是最无措的时候可以见得真心。
泊今和林斐谁也没动,并肩坐在桌上看廊外景色。
她用肩膀搡了一下好朋友:“猜一猜,会是好结局吗?”
林斐恢复了平时的风格。她笑着转过身:“爱情喜剧。”
结束了过去一年的混乱——她考砸得令人大跌眼镜,又重回正轨,重见故人,逢面从前的自己。下台阶的时候泊今在心里捋着过去发生的一切,想要多走一段时间,于是变道向北门去。
林荫道通往萧疏的铁门。冬天柚子树的叶片蔫蔫的挂着,不鲜亮。于泊今沿着教学楼的轮廓慢慢地踱步,她嗅见试卷和新墨的味道,背上书包沉甸甸的压着肩膀,偶然擡头,荒废很久的学校塔楼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它的弃置本身就带着一点血腥气。
高达七层的塔楼是整座学校最高的建筑,它的顶端有一架半闲置的古老铜钟。传说当年有崩溃的学生试图从那里一跃而下,不知真假。只是流言里他坠落得磕磕绊绊,皮肉斑驳挂在老墙的突起上。
现在崭新的白漆早已覆盖掉那人的痕迹。还有一个遥远的人的眼泪,还有高塔上渺远丶渺远的钟声。
泊今干脆停下来注视它。
它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因为四周建筑群微妙的疏离而显得寂寞。也许是因为它的高远,或者遥远神秘的传说,或者所有人缄口不言的禁行命令,于泊今像所有在某一刻感到孤独的人一样,很容易为它所共情。
推拒而且独立的姿态,为它带来无用之用。区别于被严格规定好作用的其他建筑,“禁止”带来非主流的拆解性。
因为什麽都不是,所以什麽都可以成为。
人在失群中惶惑。但是泊今出神地看着它,有点着迷地想:
可是人在脱掉道德丶规则和一切後天习得的东西,回归“什麽也不是”的时候,会不会最自由?
她突然很想凑近去看看。
摸到紧紧缠住塔楼铁门的锁链时,意料之中的失落席卷泊今的心头。
她用手指蹭了一下门上的薄灰,把它放在风里流走。“果然是这样。”泊今自言自语地在校服外套上拍了拍手,“我也会撬锁就好了。”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钟叙的独白和他折下去的手指。
他有暗恋的人。但他看上去很失落。
他把指头轻轻地折下去时,泊今就在想“会是我吗?”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于泊今因为困惑于他的落魄,不敢去过问那个“她”。
是别人,不好;是曾经的她,也不好。
因为她觉得钟叙这样性格的人,就不应该经历惶惶不可知结局的坠落。他应该万衆瞩目,应该被所有喜欢的人都喜欢着;应该在每一次呼唤别人的名字的时候,都能得到欢快而且笃定的回应——
“泊今?”
身後有人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