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她的温度
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水底,费力地一点点上浮。
陈以声首先感觉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紧接着是全身肌肉无处不在的酸软无力。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聚焦,陌生的白色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他微微动了动,左手传来的束缚感和轻微刺痛让他侧过头——一根输液针正埋在他的手背里,透明的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地输入他的血管。
“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护士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输液袋和他的状态,“感觉怎麽样?还烧得难受吗?”
陈以声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沙哑不堪:“您好……我怎麽了?”
“市三医院急诊观察室。”护士回答道,“高烧三十九度七,伴有轻微脱水。你这是过度劳累丶免疫力下降导致的细菌感染,不是流感。”
不是流感,意味着不会传染。
陈以声松了口气,点点头,简单地说了句谢谢。
“不过你是不是乱吃药了?血象显示有些药物反应,退烧药和抗生素不能乱吃,没对症反而加重肝肾负担。”
陈以声微微蹙眉,模糊记起自己昏沉中似乎吞过几种药片,具体是什麽已经记不清了。
“不好意思。”他哑着嗓子说。
“醒了,你别说话了。”另一个护士说,“你这不算严重。感谢你老婆吧,送来的及时。目前看没有引发肺炎或心肌炎这类严重并发症,但身体透支得很厉害。需要留院观察一天,稳定一下,把这组抗生素打完。工作再忙也得先顾好身体,年轻人不能太拼。”
老婆?
陈以声这才偏过头,看见趴在桌边睡着的池锦。她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颊边,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她的手机,身旁放着电脑包,似乎随时准备处理工作。她工牌还未摘,显然是匆忙间就跟他出来了。
“你女朋友可真紧张你,一路风风火火把你送过来,跑前跑後办手续,眼睛都急红了,刚才守在这儿累得睡着了。”
一股强烈的心疼和自责瞬间攫住了陈以声的心脏,比身体的任何不适都更让他难受。
是他这副狼狈的样子拖累了她。
“好。”陈以声点点头,“谢谢。”
两位护士又在他的袋子上写了什麽,便去为其他患者检查了。
池锦还没醒,陈以声也并不打算叫醒她。只是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擡起了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颤抖着,想要碰一碰她。
在指尖即将触到她头发的瞬间,猛地顿住,僵硬地收了回来。
保持距离。
他不能忘。
况且君子不能趁人之危。
不过他也实在算不得什麽君子。
可他现在又以什麽身份去做这样亲昵的举动?上司的僭越,还是……一个已经被明确拒绝的追求者的纠缠?只会让她更困扰,更想远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的情绪艰难地压回心底,再擡眼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里那种近乎刻板的平静。
只是他目光再次落在池锦身上,久久没有移开。观察室里很安静,只有输液滴答的声音和她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池锦的眼睫颤动了几下,似乎要醒了。
陈以声几乎在她睁眼的同时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用一种尽可能平稳丶甚至带着些许疏离的语气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你醒了?谢谢你送我过来……咳咳咳……垫付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池锦刚醒,混沌的大脑被他这冰锥般的话语刺得一个激灵,心头那点残存的暖意瞬间凉了半截。她没去看他的正脸,只是默默拿起手机,解锁,点开转账界面,动作机械:“好,那我算一下发您。”
“麻烦了。”他吐出三个字。
压抑的沉默在消毒水味空气中蔓延。
池锦觉得有必要告知病情:“哦对了,医生说不是流感,是过度劳累。温度很高,以後还是注意身体吧。”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像是无意识地,又像是刻意地,低声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不是流感……所以,不会传给你。”
池锦身体一僵,不知道他说的传染途径,是刚才的肢体接触,还是那天浅尝辄止的亲吻。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微弱声响。
池锦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外卖软件,选了一家最近的粥店,下单了一份赤小豆薏米粥,收货地址填到了医院楼下的外卖柜。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基于最低限度的人道主义——他孤家寡人,若是她不管,恐怕真就昏倒在电梯间也无人问津。
陈以声不敢看她,只盯着她的电脑包下逐客令:“你回去工作吧。”
“下班前我会回去打卡的。”池锦没有看他,声音平淡,“我跟组里说我来外采了,到时候如果欢姐问起,您记得帮我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