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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从酒店地库上楼，鲁小凡在大厅等他们，她一脸新鲜地上下打量孟子羡，刚开始还是腼腆地笑，後边咯咯咯得合不拢嘴，说瘦了，瘦点更帅了，你要是把头发留长就更好，总剃个平头，把姑娘们都吓跑了。

沈欢问她拿了门卡，去到酒店房间。李廷穿着个裤衩，光膀子从浴室出来。通常不见他这个点洗澡，沈欢问他从哪里来。他说刚同兴彬去蒸桑拿。沈欢微微皱了下眉，但没说什麽。李廷知道自己血压高，还是不怎麽讲究，桑拿温泉的喝了酒也敢去。

她放下行李，换上房间的拖鞋。李廷问她怎麽开这麽久，哪里过来。沈欢说捎了孟子羡，上岛的时候还下雨。李廷正躺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捏着遥控器，换一个台，换一个台，再换一个台。电视屏幕两三秒一闪，闪得沈欢心里有些没底。

李廷盯着电视，嘴里问你俩都聊了什麽。沈欢看他一眼，到床边坐下，双手交叠在膝盖放好。她回答没聊什麽特别的，我有事该问孟子羡吗？她不记得李廷有交代过。

李廷说我不晓得啊，他关了老久，刚出来，你们叙叙旧喽。

李廷话里有话。他从新闻频道换到了一个外国恐怖片，电视里发出女人的尖叫。沈欢瞥了眼屏幕，那女的正往丛林里跑，裙摆带断了树枝。沈欢没有回答，她低着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过了几秒树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转而又是女人的尖叫，一声一声地停不下来，沈欢以为女主角体无完尸了，擡头瞄一眼，竟是谷仓里男女光着身子的亲密戏。李廷属于那种不接受老婆看片的男人。他自己可以，但也藏着掖着。两个人刚好上那年去过几回电影院，每当荧幕上出现亲热的画面，沈欢都能感受到李廷和她之间不适的氛围，她甚至觉得这就是李廷不愿再陪她看电影的原因。

沈欢不自然地转开目光，又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于是望着房间另一头那层薄纱窗帘。同时李廷把台换回新闻频道。

“今天我听说个事情。”他看着慢慢电视讲：“在北卡罗来纳州，婚姻记录是公开的，谁都查得到。你知道吧？”

听到这话，沈欢睫毛颤了颤，低下头去看指尖。她真不知道。这种记录怎麽能是公开的？这不是个人隐私吗？亨利挽着她的手走下教堂长廊的时候，怎麽没有顺便提一嘴？她觉得李廷在诓她，她本能地想拿腿边的手机查，但手伸出去之前克制住了自己。她继续盯着指尖。

沈欢干等很久，李廷没有再说话，电视机里的新闻过了两条，她终于受不住这种对峙，擡起头看他。李廷还在看电视。他的平静让沈欢有些害怕。她以为他会阴阳怪气地讽刺自己，甚至大发雷霆。

五年前为了庆祝引进外资的成果，玄陶把年会放在第五大道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顶层，请来纽约市长致辞。这是孟子羡第一次以副总裁的身份出现在玄陶的正式场合，之前他的名字只在茶水间的窃窃私语中流传，说他给公司拉来两百亿的资金盘，衬得几个北美执行合夥人像不值钱的挂坠。

沈欢不知道内部斗争的经过，但孟子羡被李廷介绍上台时，玄陶北美区CEO塞缪·莱文板着脸从後门退出晚宴。

孟子羡只待十分钟就走了，他一向不适应人多的社交场合。孟子羡离开的时候投影仪正放起玄陶年度大事件，画面里李廷与世界知名基金的掌门人签字丶握手，每个人都在笑，孟子羡面无表情地站在李廷身後。因为个子高丶剃个平头，他穿起西装来总像个打手，两条长腿叉开站着。

那晚沈欢名不正言不顺地坐在宴会厅一角。她在公司的职位不足以让她飞过来参加年度之夜，但李廷把她带来了，搭的是另一趟飞机，住的是五个街区外的酒店，见面总是在夜晚。

晚上李廷问她：“这小子是不是看上你了？”那时沈欢和李廷坦白，她在大学时同孟子羡交往过。李廷诧异地转过头：“你俩得差十岁吧？”沈欢想提醒他，和我差二十岁的是你，但她没有，回答说孟子羡大我两岁。李廷仍是不解，“我以为老孟十几二十岁都在军队里。”沈欢说对，见面不多，所以很快分开了。李廷没再多问。

她对于自己少不更事犯下的错误只坦白到这个程度，她自问没有说谎，只是选择性地露出一些真相。而过去五年孟子羡仁慈地没有令她难堪，他从没有把过去揭开来重新摆到她或者李廷面前，沈欢至今都对他抱有感激。

不过无论她多想逃避，过去总会追上每一个人。她像鸵鸟一样自欺欺人，所以今天才会迫不得已地面对李廷的质问。她本该早点同丈夫解释，一个月前的电话里李廷给了自己机会，他提到巴瑞·弗莱切，问起他们去靶场的事情。

坐在床边的沈欢开始想象各种可能的後果，李廷大声嚷嚷，甚至扇她一巴掌。他不是个会动手的人，但他说不定会砸东西，沈欢有些害怕。但她想今晚不管多坏也会过去，大不了他提离婚，把她身无分文地赶出去，像是护士姚丽一样。

她本能地想为自己辩解，她想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今後除了孟子羡从纽约寄回来的几个箱子，她和他之间什麽瓜葛都不会有。但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李廷讲我跟你说过，谁害过孟子羡，他得咬断人家的脖子。沈欢的头没有动，眼睛仍是盯着指甲。她想回嘴这和我有什麽关系，你不要再吓唬我。

李廷说他几天前就是这麽和我摊牌的，老孟他要造反。他三年前就要造反，我们打了他一棒。再让他回来，他得一口咬死我们。

沈欢愣了一下，擡头看他。这句话出口，沈欢意识到李廷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她身上了，他在乎的是孟子羡，脸上甚至有咬牙切齿的好斗。到这里她已经看不明白李廷的情绪，他究竟是在吓她，还是在吓唬他自己？

沈欢问你为什麽要说我们打了他一棒，他不是自己通过那个壳公司非法转账，被经侦发现了吗？

因为涉及到仍在侦查的资金和案件，许多调查细节到今天还没有公开。李廷告诉她孟子羡当年转移的公款虽然数额不大，但和玄陶北美CEO塞缪·莱文的腐败案相关，是瀚美两国警方共同缉侦的。

听到她的问话，李廷呵了一声，像是连笑都懒得笑出来。李廷说他怎麽进去的已经不重要了。沈欢追问怎麽就不重要？

李廷把遥控器丢一边，骂道沈欢你真够蠢的，我问你干这一行哪有屁股干净的？我只要愿意，明天就能把娄和泰送牢里去你信不信？我後天就能把你送牢里去你信不信？你为什麽还能坐在这里？因为你有别的用处，晓得吧？

电视上的新闻明明还在放，但沈欢什麽也听不到，耳边仍有李廷的怒声在回响，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

李廷发泄一通，靠沙发上喘会儿气，像是缓过来点，继续道你也用不着可怜他。第一他蹲牢里也比你能耐大，不然现在咱们怎麽被他牵着鼻子走？第二他还没报复咱们也不因为他是个大善人。他枪炮底下这麽些年攒的人脉，都丢进玄陶里来，他得依仗我把他们的钱管好咯，继续去生钱。不然他前脚被带走喝茶，我後脚就得被他拽进去。第三你甭管他当年怎麽进去的，这里十万块还是那里五十万块，你要问的是他为什麽进去。他进去就是因为他敢造反想造反，我不惯着，让他到里头冷静冷静。现在他妈的时局变了，我镇不住他，他又要造反了，就他妈的这麽回事，你懂不懂？

沈欢被他骂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一个角落还在问“我们打了他一棒”到底是什麽意思，和我有什麽关系，然後她终于反应过来这当然和她脱不开干系。当年她选择了李廷，存心地或是无意地，她早就站到孟子羡的对立面去了。如今李廷和她是夫妻，孟子羡不论对李廷下什麽手，她都躲不开。

她原本是对李廷有气的，他骗她，甚至利用了她。她不清楚自己具体是怎麽被当枪使的，哪里装的子弹哪里扣的扳机，但她明白过来走账的是青榆基金不会是巧合。她想起孟子羡曾经来找她，“维京群岛那个叫莲门的壳公司，唯一的股权持有人是你母亲，你知道这回事吗？”

沈欢开始抽泣，她应该要恨李廷的，但是她恨不起来。李廷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接着来的是一场风暴的话，她只能紧紧抓住李廷的臂膀躲过去。

李廷没好气地骂你不要哭，听得我心烦。沈欢不敢再哭出声，憋着嗓子只流眼泪。房间里又只剩下新闻的声音。同样的内容主持人循环播放好多遍。

李廷看她一眼，像是心软了，他叹一口气，把电视静音。他说行了，今後我问你话，不许再撒谎。沈欢拿袖子抹干脸，她没有撒过谎，但她没反驳，只是点头。

沈欢不知道为什麽孟子羡企图在商行债务堆得比山高的节骨眼把李廷逐出融汇的决策圈，这在她看来只会搞得人心惶惶，让烂摊子倒得更快。

李廷苦笑，他说别人做不到，孟子羡可以，他来玄陶这些年，公司里的人服他，公司外的人也服他，都是我给他铺的路。他的胃口不是董事会一个位子丶管理层几个名头能填饱的，他要的是在集团说一不二的控制权。他今天说自己只要银行和投资板块，明天就会去游说控股公司的小股东。李廷说你等着，不出一个月，孟子羡就会来买走你的股份。等他把管理层换了血丶再把钱重新引回来，这公司就姓孟了。

沈欢担忧地问那我们该怎麽办。李廷关掉电视，重重靠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