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结局(上)
他去坦帕空军基地前的一个月,也是她在法耶特的最後一个月。
那是个冬天里的节日,感恩节,或是情人节,沈欢记不清了。来月经很痛,她没去图书馆赶论文。她的出血量大,用棉条会漏,用月经杯也会漏。经期头两天她时不时就去马桶上坐一会儿,等最麻烦那阵子过去,她再戴上棉条丶垫好护垫,她再蹲到暖气片边,把手贴上去。
冬天日落得很早,下午五点,屋外已经张灯结彩。孟子羡打电话来,说在学校门口等她挺久了。沈欢这才记起他们要去朋友家的派对。现在想来那大约是情人节。如果是感恩节的话,学校早关门了,孟子羡怎麽会去那里等。
挂断电话时沈欢想,他们已经互相背着身走了很久,相隔很远,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不关心他在做什麽。她为他还能找到她的学校大门而感到讶异。
她还记得那段时间孟子羡一直在游泳,早上丶下午丶半夜。天冷得沈欢连起床都三推四阻,他雷打不动地四点半就去湖边。
绿扁帽的筛选要穿作战服和军靴游泳。一个阿尔法编队十二个人,大家都是陆军里的精锐,都能两分钟做九十个完美的俯卧撑,都能在大冬天穿着湿透的作战服在丛林里走七天七夜不迷路。
但为了通过考核,还是有人会换小一号的新作战服丶抽掉鞋垫再跳进泳池里。这点在岸上不起眼的负重,到了水里会拽着人往下沉。他就是不肯换,裤脚破了个洞也不肯绑起来。最後那个破洞里灌满水把他拖到池底,他第二天还是穿着同一条裤子去补考。考核通过以後,他和游泳结下了梁子。
孟子羡替她去药房拿了止痛片回到家里,看她躺在暖气片边的瓷砖地上。他脸上的失措让沈欢觉得莫名其妙。他问她为什麽不早点告诉他,他可以回来陪她。沈欢原本平躺着,背过身去面对暖气片。她平静地说我不想打扰你工作。
事到如今她早已不在他面前发脾气或是哭泣,等他这次派遣出发之後,她会离开法耶特。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甚至是和他结婚以来她真正做过的唯一一个决定。她没有和孟子羡说起,因为她没有正面应对他的勇敢和力气。她就是这样怯懦又败事有馀。
以往她的冷淡总是会激怒孟子羡,但这回他没有生气。他坐在她身後很久,从药房拿回来的棕色纸袋被他拿起又放下,在她背後发出不安地声响。
孟子羡再说话的时候,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问她,你还爱我吗,欢欢。沈欢没有回答,厕所里的暖气片发出滋滋的响声。以往这样他回把她抱到沙发上,他会去厨房接杯水递给她。但那天孟子羡没敢碰她。时间慢慢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他又开口,他说不爱了也没关系,我们还是要在一起。
从记忆里回过神来,沈欢面前是杰里科铺着浅灰色瓷砖的洗手间。这栋房子很新,装了地暖,不再有滋滋作响的暖气片。
孟子羡站在卧室里,他说他在基地见到了担架上盖着星条旗的亨利。沈欢看着他,“我不明白你为什麽要说这个。”
孟子羡答:“我为亨利的死谴责很多人,尤其是我自己。我害怕会伤害到你。这是我提分手的原因。”
他这话没什麽逻辑,沈欢说:“我不明白。你怪我吗?”
他从卧室门口走进洗手间,身影没入一片漆黑。他顿了一下,又转身走出去,到卧室的床边坐下,双手搭膝盖上。他的右臂被那盏小灯照亮,手指轻微移动时,小臂肌肉随之紧绷。
孟子羡说亨利死得并不光彩。
每个入伍的新兵都想象过自己战死的场景,大部分人以为会像电影或是招募片里那样,落日下有轰鸣而过的战斗机,自己用尽全力把战友拖离火线,在敌人的枪林弹雨里打光最後一颗子弹。那种死法很光荣。
但亨利的死是一系列的决策失控导致的。
“那次行动对亨利来说有些难。我们被派到城市另一头的贫民区。地图拿来我指给你看。哦,没有地图。”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行动区域分成三个级别。一级最安全。靠近基地,有大部队驻防,哨塔二十四小时警戒,可以做民事工程,修井丶修电线。二级有当地警察和零散的哨所。看和部族的合作情况,开车经过要注意IED。
“最後是三级,是敌控区,有情报标记过的高危目标,有自杀式袭击的,土路埋了很多炸药。一般部队和随军人员不去。特殊作战部队做抓捕丶清剿丶侦查才会进去。我们那次的任务是把一小块三级区域控制下来。”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像是陷进回忆里。过了很久,他像是忽然想起来:“哦,而且爱玛怀孕了。那次派遣对亨利来说有些难。”
沈欢安静地看着他。
他说:“进去头一个礼拜,有个孕妇往我们车底塞炸药,被我排里的两个人抓到了。她是塔利班,先前还搞过事,我也不知道她那个肚子是真是假。通常这种就是直接毙了。鲁尼举起枪,等我示意。舒默经过我这里,看我一眼。我跟他太熟了,我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可怜那女的。妈的,他老婆怀孕以後,他软得像个婊子。”
沈欢清了清嗓子。
“对不起。”他立马道歉,重新讲一遍:“舒默看我一眼。我让鲁尼动手。那女的倒地上。塔利班的尸体不用我们捡。我们上车走了。”
沈欢没听明白,“亨利不愿意你们击毙那个孕妇?”
“对。”
“那他为什麽不下命令?”沈欢问:“他不是你的上级吗?”
“他不能在我的人面前这样,否则我以後还怎麽带兵?”孟子羡说:“而且我下的指令完全正确。把那女的放了,明天她还来炸我们的车。她的小孩五年後会抱着炸药被派来堵我们的枪口。”
沈欢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孟子羡说道:“但现在我理解他。你怀孕以後,回想起这些事,我也不好受。”这样无助的嗓音一晃即逝,他续道:“战区很快告诉舒默,他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