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追云没想到他会这麽说,愣了一下,旋即冷笑一声,和他一起举起手,像是两人当初结契大典时那样立下誓言,只是那时她满心幸福,如今心中只剩阵阵寒意。
誓毕,闻天仞脸上才重新扬起一个笑,“这次出去,我收了一个徒弟,你好好收拾一下,我让他来拜见你。”
语气也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好像刚刚那段短暂的对话并不存在,他们夫妻之间也没有半点嫌隙。
晏追云木然地看着他,片刻後才很轻地笑了:“好。”
然後她就见到了闻天仞的新徒弟。
就是个半大孩子,表情又凶又冷,看见她时候满眼都是警惕,也不怎麽说话,只有跪下给她磕头时叫了一声“师娘”。
闻天仞的徒弟,也算她半个徒弟。
晏追云拿了一个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温柔地摸摸他的脸,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说,他是个孤儿,没有名字,得师父赐名,叫闻肃尘。
姓闻。
晏追云又想到当年闻天仞给儿子起名时的眼神和话,忽然明白了那个“烛”字的意思。
闻天仞不是体谅她的辛苦,他只是不想要这麽一个儿子。
他由始至终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天资卓绝的儿子。
而他找了四年,终于找到了眼前这个孩子。
这才是他想要的儿子。
晏追云手指忽然加重力道,在那张稚嫩小脸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闻肃尘看见她的眼睛染上了一片漆黑。
晏烛也看见了。
他像幽魂一般站在旁边,试着出声,想叫一声娘,叫一声小师兄,但他什麽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只是在幻境中旁观了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娘染上心魔的那一刻。
从那之後,他娘就变了。
好的时候,他娘对他很温柔,会抱着他睡,给他唱小曲,教他念书识字。
不好的时候,她就像恶鬼,会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说他跟他爹一样。
侍女们想拦,但她们修为低微,根本拦不住,只能去求助。
很快外面就开始传,说晏追云因生産境界跌落,大受打击,疯了,闻掌门担心妻子伤人,在葳蕤峰上下了禁制,不让她离开。
晏追云无法辩解。
她无法违背誓言,也压不住心魔,起初还有人愿意听她说,但在亲眼目睹她怎麽残害幼子时便都不再信她半个字。
昔日意气风发的青莲仙子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只被人割掉喉舌的鸟。
她越发疯魔了。
晏烛怕她。
但没有一个人想过将晏烛从她身边带走。
他们都说母子连心,她不过是病了,不该从她身边夺走她的孩子。
幼时的晏烛不明白,但长大後他再去看这一幕,却忽然明白,是他爹不想管,所以其他人便也跟着不管。
难道真的没有人察觉不对吗?
还是有的。
他曾亲耳听见师姐师兄问师父为什麽那麽对待师娘,他爹当时是怎麽说的来着?
晏烛想不起来了,但他知道事情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让他爹学乖了。
他不让自己得意的小“儿子”见师娘,不让他跟师娘培养哪怕一丁点感情,两人除了逢年过节的请安,几乎没什麽见面的机会。
他让小“儿子”记住,他师娘是个疯子,会伤害他,要离她远一点。
晏烛不知道闻肃尘是怎麽想的,但随着年纪一点点增长,他已经明白了他娘不是疯子。
他娘是世上最疼他的人。
“听话,把药吃了。”晏追云哄着不愿意吃药的儿子,声音温柔得像水,“吃了,我们小烛才能长命百岁。”
晏烛皱着脸,他讨厌那些永远喝不完的药,但他不敢说不,只能端起碗,憋着气一小口小一口地抿着。
晏追云在旁边看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