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
等着。
等得逐渐有些不耐烦。
“不想喝就别喝!”她忽然伸手打掉了晏烛手中的碗,扑上去掐住晏烛细瘦的脖子,声音带着尖锐的恨意,“不想活就去死!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如果不是你我怎麽会沦落至此!!”
晏烛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知道他娘又犯病了。
他艰难地去掰她的手,但那点力道就像蜉蝣撼树,直到侍女拿来缚仙索将她禁锢住,晏烛才又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他重重喘着气,看着被缚仙索困住但依旧还在叫嚷着让他去死的娘亲,默默将被打翻的碗捡起来,递给侍女:“重新帮我倒一碗。”
等他将药喝完,娘亲也恢复了。
晏追云看着身上的缚仙索,便明白自己刚刚发生了什麽,眼泪开始往下落:“小烛,小烛,是娘不好,你不要生气。”
晏烛摇摇头,走过去将她身上的缚仙索解开,说:“娘,我的书看完了。”
晏追云愣了一下,旋即脸上泛起温柔的笑:“好,娘这就去给你拿新的。”
晏烛便捧着新的书坐到一边去了。
他总是这样,不爱说话,也不爱动,随便给本书就能坐上一天,安静得晏追云有时候都会忘了他还在。
“你不跟其他人玩去吗?”晏追云问他。
晏烛摇摇头。
除了师兄师姐,没人要和他玩。
他们都害怕。
怕这住着一个疯女人的房子。
他也出不去,爹不让他乱跑。
他更不敢让师兄师姐来,因为娘亲不喜欢他们,尤其不喜欢小师兄。
他其实挺喜欢小师兄的。
虽然小师兄不会笑,也不爱说话,像块木头一样,但他说话小师兄会听,他想要什麽,小师兄都会想办法帮他找来。
晏烛再一次从闻肃尘手里接过小包袱时,晏追云忽然冲上来一把将闻肃尘推到了地上。
“不准和他走太近!!”晏追云抱着晏烛,看闻肃尘的眼神里满是慌张,她大声驱赶着闻肃尘,直到看着闻肃尘离开了,她才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轻声问他,“没事吧?他有没有伤害你?”
晏烛愣了一下,很轻地摇摇头,把小包袱里的东西给她看。
里头是一套法衣,其上覆着流光,像是天上的彩虹纺成,又织入了防御的阵法,漂亮又实用。
“给娘的。”晏烛道,“我请仙衣坊的织锦娘子做的,怕赶不上娘生辰,就请小师兄帮我带回来。”
晏追云愣了许久,眼泪又开始扑簌扑簌往下掉,她抱住晏烛,轻声道:“娘不过生辰,不过生辰,你不要再接近他了,他会伤害你的知不知道?”
晏烛不懂他娘为什麽会这麽说,但还是点点头。
他很少再接近闻肃尘,偶尔见上一面,也要避开他娘。
随着年纪渐长,他看着越发冷淡丶越发受到门内弟子爱戴的闻肃尘,也明白了他娘的意思。
在外人眼中,小师兄强大又公正,对师父孝顺忠诚,会代师授业,师弟师妹遇到什麽困难都会尽力帮忙,外人有事求到他跟前,他也会仗义相助,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榜样,就连他冷淡独来独往的性子也被说一言千金。
就像所有人都觉得他爹对他娘情深不寿,是个好丈夫,只要他在别的地方做了很多好事,那他们就不在意他娘身上发生了什麽。
小师兄变得有点像他爹,只是他爹知道要披一层僞善的皮,小师兄不知道。
这不奇怪。
小师兄是跟着他爹长大的,以他爹为榜样,除了性格,什麽都和他爹学。
只是他不像他爹那样“灵活”,古板又认真,认真得不会对他和娘亲动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晏烛看着年少时总忍不住往闻肃尘那跑的自己,一直垮着的嘴角终于有了一点松动的痕迹。
至少那时候他就知道闻肃尘不会伤害他。
连他爹都不会,只有娘会。
越是长大,他娘犯病的时候就越多。
清醒的时候她会笑眯眯地说“我们小烛像娘,是最好看的”,不清醒的时候她娘会指着他恶毒地诅咒他这个“长得和你爹一样恶心”的人去死,甚至有那麽几次,她还试图用刀去划他的脸。
晏烛听过她很多句对不起,每次发病完,他娘就会那麽说,三个字里夹着浓浓的痛苦和愧疚,她反复地强调自己是最爱他的,却又在下次犯病时用最恶毒的语气说最後悔的事就是生下他。
都是他害了她。
晏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