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她无法忘怀的,是她问出父亲名字时,他那个即将融入黑暗的背影,所産生的丶那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
他在说谎!
这个认知,如同一颗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
这个男人,那个来自天机阁的顶尖刺客,绝对知道些什麽!他甚至……可能就是天机阁中地位最核心的人物之一!
这是一个巨大的发现,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发现。
对方的强大,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和他相比,自己就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鸟,却妄图挑战翺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
但苏清寒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
越是强大的对手,越是接近真相的所在。她已经找到了那扇紧锁大门的钥匙孔,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把能够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笃笃笃”
一阵粗鲁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清寒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清丽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瞬间敛去,重新化为一片冰冷的漠然。她知道,是“幽泉”的人来了。
她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丶满脸横肉的壮汉,正是“幽泉”在京城的联络人之一,外号“豹子”。他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劣质脂粉混合的难闻味道,一双浑浊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在她蒙着面纱的脸上和玲珑有致的身段上扫来扫去。
“绯月妹子,上头有大活儿了!”豹子咧着一张黄牙大嘴,兴奋地说道,声音粗嘎难听。
苏清寒的柳眉在面纱下微微蹙起,不动声色地侧身让他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她厌恶这种人,厌恶“幽泉”里的一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蛆虫,肮脏丶贪婪丶毫无底线。
为了复仇,她强迫自己与这些蛆虫为伍,甚至要让自己也变成他们中的一员。这份屈辱与煎熬,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的内心。
“什麽活儿?”她的声音,恢复了杀手“绯月”应有的清冷与干练。
“天大的活儿!”豹子一屁股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抑制不住的贪婪与狂热,“还记得咱们之前帮宁王府的管家处理过的那个两淮盐运司的钱松吗?那老小子贪得无厌,东窗事发了!现在正卷着他那几十年搜刮来的金山银山,还有一本能让半个朝堂都地震的黑账本,准备跑路!”
苏清寒心中一动。
钱松?宁王府?
这两个词,让她立刻警惕了起来。她当初之所以选择混入“幽泉”,就是因为查到“幽泉”似乎与一些权贵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
“消息可靠吗?”她冷静地问道。
“绝对可靠!是上头花了天大的价钱,从盐运司内部买来的绝密情报!”豹子拍着胸脯保证道,“那老小子会在三日後的子时,从城外断魂谷的密道逃走!老大已经下令了,这次咱们‘幽泉’在京城的所有好手,全部出动!务必要把人和东西,都给咱们留下来!”
他看着苏清寒,嘿嘿笑道:“绯月妹子,你剑法高明,身手最好。这次行动,你可是咱们的主力!事成之後,那财宝,老大说了,给你分双份!”
苏清寒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思索之色。
断魂谷……
这个地名,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那地方她曾随义父铁无情办案时去过,地势狭长,两面峭壁,入口和出口都极为狭窄,是一处易入难出的绝地,非常适合设伏。
而且,整件事听起来,太过顺利,也太过完美了。一个能牵动半个朝堂的秘密账册,加上巨额财宝,这样的诱饵,简直好得不像真的。
就好像……是有人专门为“幽泉”量身定做的一个陷阱。
她的理智在疯狂地示警,告诉她这里面有极大的问题。
可是,她能拒绝吗?
不能。
在“幽泉”这样的组织里,特立独行和胆小怯懦,都是取死之道。更何况,她刚刚因为洛阳之事,行踪成谜了三日,本就引起了一些怀疑。如果再拒绝这次关乎组织未来的“重要”集会与行动,恐怕不等敌人动手,她自己就会先被“幽泉”的首领当做叛徒给清理掉。
最关键的是,此事牵扯到了宁王府。
这或许是她深入调查的又一个契机。富贵险中求,线索,同样也只存在于最危险的地方。
想到这里,苏清寒擡起头,迎上豹子那充满欲望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让豹子兴奋得搓起了手。
“太好了!我就知道绯月妹子是识大体的人!那你准备一下,三日後,老地方集合!”
豹子又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荤话,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苏清寒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夜风吹了进来,让她滚烫的思绪稍稍冷静了一些。
她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死局。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踏进去。
她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寒江雪”,用一块柔软的绸布,仔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剑身如秋水,映照出她那双清冷而决绝的眼眸。
在剑光的映照下,她的眼神愈发坚定。
无论是龙潭还是虎xue,她都必须要闯一闯。为了父亲的血海深仇,为了那唯一的真相。
一道密令自王府发出,一张针对“幽泉”组织的天罗地网,就此张开。而身在局中的苏清寒,对此还一无所知,正准备参加“幽泉”的这次“重要”集会。她以为自己是走向真相的猎人,却不知,她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那枚注定要被牺牲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