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分神别处的太灏猝不及防被这麽一拽,毫无抵抗力地便顺着文玉的劲头倒在了榻上。
他一头青丝似绸缎般滑了文玉满手,翻飞的衣袂恰如层叠的青烟和云雾,虚无缥缈的感觉叫文玉有一瞬的愣神,她不禁蜷了蜷指尖。
帝君的发丝,不像他的人那样冰冷……
“嗯……”太灏闷闷地应了一声,却不知是不是外头有人的缘故,他并未说什麽旁的话,只侧着身子与文玉靠在同一只软枕上。
恍惚间,那双云消雪霁般的眼睛正与文玉相对。
这样近的距离,文玉能瞧见帝君眼中的惊诧,却似乎没有她想象当中的怒意……亦或者不忿?
就像山涧的一汪泉水,清澈见底丶叮铃作响。
文玉忍不住眨了眨眼,淡淡的呼吸在她二人之间交融,喷薄的热气刚好够抵御夜晚的凉意……
她近乎失神地盯着眼前之人。
毕竟这张脸……实在是太像。
有时候,比如意识朦胧的时候,比如是自制力不强的时候,再比如现在,她会自我欺骗地想——
帝君太灏会不会是宋凛生?
兴许是数百年来的时光太过漫长,她心中的某些东西已经从坚不可摧到遍布裂痕,直至最後的摇摇欲坠,如今只能勉力支撑着。
但麻木的人一旦有新的刺激出现,痛苦的同时也会忍不住想:
如果清醒的时候只馀下痛苦,那麽人生何妨沉沦?
文玉紧盯着眼前的太灏,目光有片刻失神。
这样的贪念很快被她自己亲手打破。
不是同一个人便不是同一个人,再如何也不会是。
眼见窗叶後的剪影退去,文玉迫使自己静下心来,却发现帝君的手腕还在她掌中握着。
“人走了。”她连忙松了手,错开眼去,不愿再逾越半分。
太灏轻轻垂眸,看向方才被握住的手,似乎腕间还留有淡淡馀温。
很神奇的感觉,人说平湖之下暗藏汹涌,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在太灏尚未注意的时候,文玉已然匆匆起身下榻,走出几步背对着他。
“小仙出去一趟。”似乎着意强调她的身份般,文玉如此说道。
仍侧躺着的太灏骤然回过神,身形一闪便来到文玉身侧与她并肩,“我与你同去。”
言罢,似乎生怕文玉会拒绝,他不待其回应便接着说道:“如今你师父不在,我自然替他照拂于你。”
从前他说话做事,从不需要如此搜肠刮肚地为自己解释。
果然,文玉原本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头。
提起师父,在断云边的时候,不知帝君和师父在殿中究竟说了些什麽话,有关于师父神识只馀下五分的事,帝君又了解多少?
敕黄不晓得的事,帝君却未必不清楚,她不如从此处入手,看能否有什麽发现。
心思百转千回,文玉听见自己低声答道:“那就请……帝君跟上。”
月悬中天丶寒星点点。
入夜以後雀鸟归巢,这山中简直静得骇人,若不是清楚这是自家师父的洞府,只怕她心中也要畏惧三分。
一路行将出来,途中各处皆没什麽有人居住的痕迹,便是连灯都不曾燃过半盏。方才在厨房与竹婆婆一道取暖丶喝汤的场面就像是一场幻梦丶难辨真假。
文玉心中泛起嘀咕,不知竹婆婆夜里在哪处安置?
她与帝君乘月色而来,不宜闹出太大的动静,看来如今只有一处一处地找了。
“姑姑……”极细微谨慎的一声呼唤响起。
文玉应声回头,有过前几次的经历,故地重游之时,她已不会风声鹤唳丶草木皆兵。
满庭的月白漾动里,一株繁茂又葱郁的树木挺立在正中,其枝干粗犷丶亭亭如盖,将院中的天幕遮去大半。
瞧这样子,已不知生长多少岁数,就是说上一句古树参天也不为过。
文玉眯了眯眼,无数片段在脑海中极速地闪回,在其中一个画面骤然定格住——
春夏相接之时,枇杷已然挂果,一簇一簇的果实将枝头压得半弯,洗砚一双手扶着梯子,她顺着梯子往上,将成堆成堆的枇杷果往自己身前的围兜里塞。
树下,是一面嘱咐她当心,一面手忙脚乱地跟着她的动作在地上接应的宋凛生。
他还告诉她,枇杷除却摘果子来吃,还可以留下来酿成酒水。
她好奇之下,自然忍不住贪杯。
宋凛生便取了枳椇子的果实来,加上一些旁的药材煮成汤给她解酒。次日,她感谢之馀顺手将那树干上的虫蛀给治好,当做报答。
思绪被猛地拉回眼前,与记忆中重叠的是——
那株……枳椇子。
文玉一时恍然,竟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姑姑?竟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