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鱼食
尉迟媱夜里回到将军府,还去看了看东方琅。她离了皇宫,反而过得舒坦,桌上摆满了草稿纸张,盖着些描摹舞姿的图纸。
又重拾爱好了,尉迟媱没惊扰她在里间安睡,自己离去了。
赵大人几日不见二儿子,终于坐不住,派人多方打探问到了消息,就赶紧低头哈腰来将军府。
但门前一拐,他从仆从手里拿过礼盒,去隔壁丞相府。
东苑文气重,让人想不出晟誉今年所有重罚极刑的命令,都来自于那立在池边,光下无声拈洒鱼食的人身上。白衣不染纤尘,低眉时,温色如瓷。
赵司硬着头皮上去,勉强笑起来:“钟离大人这鱼好啊,都银色的,寻常府邸里都养的鲤鱼,红如绸黄如金,喜气虽喜气,但看着,倒没有大人这里的光亮清爽。”
“嗯。”
这不紧不慢的一声,让赵司自己咂砸舌头,无话可接。
头上开始冒汗,想了半天,就只好直说了:“大人,前几日二子被将军府拿了,我这当父亲的,就是这辈子欠这逆子的,尉迟少主的脾气我不敢跟她说,能不能请大人,代我在其中转圜,为二子说几句好话?以後但凡有用得着下官的,大人尽管言语。”
钟离未白没有起身,手里托着装鱼食的瓷罐,赵司在旁只敢低低地弯腰站着。这些年过去,他头上也隐隐冒出白发了。
但钟离未白的眼睛只在那些无忧无虑的鱼身上,阿媱说要吃,可这鱼,留着比吃了更有用处。
他不作声,赵司就知道事情是真的难办,要说京都最难的,是从尉迟佑手里要人,那第二难的,就变成从尉迟媱手里要人了。
他心里着急,换了个称呼,扑通一跪:“公子,罪臣该死。”
这声“公子”,是想叫他顾念些往日私交的情分,网开一面。
钟离未白轻叹,侧身朝向他:“起来吧。”
“要是早知道这孩子就是这麽个屡教不改的蠢货,我当初……我当初合该在那比武台上,就任他被尉迟小姐打死……”
“冷静些。”
“公子,他娘在家哭得快断了气,以前要他娶亲,也不图他娶个多有才干的,寻常家的姑娘配了他,都是犬子天大的福分,可他非要那金贵的严家小姐,这些年人像被蛊了去的,真金白银的往里送,家里不给,他就自己想办法,我早看了他那都不是正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没辙啊,他个大活人,有腿有手地自己跑,我狠了心真把他捆家里了,但……”他赶紧打住,声音陡然小很多,“但也没用。”
钟离未白放下瓷罐,毫不惊讶:“把他捆家里,三皇子就会来要人。”
赵司震惊,擡起的目光没敢高过瓷罐:“公子怎麽知道的?”
“将军府已经拷问过一遍了。”
赵司听得揪心,将军府的拷问,那光想都得掉层皮。
“我儿被抓进将军府,他是不该,但我斗胆也说句我认为的公道话,霁舟变成如今这样,也不是他自己要这样,要不是别人指派,他就是有胆子也没路子,他才多大?我虽也是朝中,但赵姓比不得钟离更比不得尉迟,压到我身上,我都不敢违抗,更何况他还只是个……”
他只敢模糊着说,而钟离未白,是挑明了:“若还是让他跟着三皇子,赵大人认为,赵家如今这样,可有出路?”
对方不敢回话。
“于你,这是赵家,于三皇子,是不是赵家,无关紧要。没有这个赵家,还会有别的张家丶王家丶李家。春宴上,大将军说少年时学棋,守涂梁边境时,常教赵大人,既然你也精通棋路,可也知,棋子的下场?”
心中被压得喘不过气,赵司冒险回道:“微臣虽教子无方,让霁舟闯下滔天大祸,但若再有背叛东方之意,实在罪上加罪。”
白日光亮,照着钟离未白在池边清淡一笑,此时若说他是在挑拨忠臣之心,又有何不可。
可是偏偏他笑得并没有读书人的温良恭俭,清醒的目光带着握惯权柄的凉意,落在赵司背上时,好像将他整个人都冻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