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年代久远,记忆里的夏天?也像眼前的窗帘一样不复鲜亮,褪色不少。可那条裙子对年少的祝今夏来说,依然流光溢彩。
成长过程中?她总听见大人教育孩童,不要贪慕虚荣,不要追求外?表,因为这?样的美丽羞耻症,甚至在青春期,同龄女?生们都会?抗拒穿裙子,只着黑白灰的宽松服饰,祝今夏自己也不例外?。
是在后来长大了?,她才渐渐回过神来,对美的追求是没有错的。
哪怕是在贫瘠的土壤里,也要追求美,妥协于生活只会?让人变得麻木不仁。越是有限的空间,越要奋力争取,奋力反抗。
祝今夏抬起头来,宣布:“这?样,你们先回去,裙子的事我来想办法?。”
时序:“?”
这?位支教老师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在越俎代庖,还摸着下巴思索:“这?窗帘布太厚了?,做出来的裙子也没法?穿啊……”
“我看还是这?周末我去县城一趟,带点布料和针线回来。”她还把一旁的生活老师也给算进来了?,“苏姐,你那有缝纫机是吧?”
生活老师稀里糊涂地点点头,“有啊。”
“有就好,到时候还要拜托你教教我们——哎,不如?我帮你打打下手?”祝今夏凑过来,拉住她的手感?慨,“都是一样的手,为什么你的就这?么巧呢?”
“哎?也没有啦。”生活老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熟能?生巧嘛,你们聪明人都学知识去了?,笨活儿可不就只能?让我们这?些粗笨的人来干了??”
三言两语间,她们已经约好周末一起去采购布料了?。
时序:“……”
不是,还有人记得他这?位校长吗?
等?到祝今夏忙完这?茬,回头才发现被遗忘的校长大人,难得地卡了?下壳。
时序平静道:“安排好了??”
“……”
你不都听见了?。
心虚。
“裙子是安排好了?。”时序扫了?眼地上,“那这?窗帘怎么处理?”
祝今夏赶紧表示:“做裙子的布得买,做窗帘的也要买!”
“谁买?”
“我!我买!”她斩钉截铁,义不容辞地举起手来。
日子?变得很慢。
就像那轮总是迟到的朝阳,明明天早亮了?,它却非要多等几个小时?才能慢吞吞地爬上一线天。
在山里,祝今夏的指针也被拨慢了。
她不再?需要起个大?清早,赶在早高峰时?一路堵车去学校;不需要争分夺秒于行政会议和教学任务间忙碌切换;不需要赶在deadle之前批改论文,焦头?烂额地为一篇篇毫无学术价值的成?果白忙活;也不需要例行公事般顾及与丈夫的每周约会,或是周末往两边家里嘘寒问暖。
山外?的她是祝老师,是祝副教授,是卫城的妻子?,是祖母的孙女,是公婆的儿媳。而在山里,她只是祝今夏。
山里山外?仿佛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度量单位。
在宜波乡,她可以坐在火炉前发上大?半天的呆,捧着手里的酥油茶,看?小银壶里咕嘟咕嘟沸腾的奶泡。
可以在下午没课的午后,躺在空无一人的小楼,身下是翻个身就吱呀作响的木板床,窗外?是永不停歇的奔腾水声,睁眼是受潮发霉的天花板,闭眼是甜蜜安静的梦乡。
她会钻进厨房看?顿珠做青稞饼,青年人有着黝黑粗糙却灵巧无比的手,转眼间就将白色颗粒变作美味佳肴。
也会赖在时?序的茶几前嗑瓜子?,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的操场,体育课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不变的是孩子?们永远神采奕奕的脸。
一线天的太阳慢慢地爬上来,又?慢慢地溜走,狭长的天际也从蔚蓝深海变成?橙红色的金鱼尾。
在这样的节奏里,祝今夏渐渐习惯了?不使?用手机,有时?候上早课忘带了?,一整天都?不会察觉到。
反正谁要找她,只要大?喊一声祝今夏,惊起一众飞鸟的同时?,也会有无数“小鸟”在校园里传递信号。
也因此,祝今夏在某个忘带手机的日子?里,错过了?卫城的二十三?通电话。
那是个周三?,她满二十九岁的一周后。
6月7日,这本该是他与卫城的婚期,祝今夏的指针被大?山拨停,她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她也并不知道,事实上早在她生日当天,卫城就一夜无眠,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摆弄,一字一句在对话框里打下生日祝福,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生硬不已,最?后又?逐字逐句删除。
他翻遍了?以往的朋友圈,每一年,每一年的这天他们都?在一起,唯独今年不复以往。
对话框里,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他对祝今夏那封来信的嘲讽上。
他不知道他们何以至此,一切本都?好好的,忽然有一天睁开?眼睛,身旁的人就仿佛醍醐灌顶般,再?也不愿和他维持原状了?。
以前也不是没吵过架,但祝今夏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心软,甚至因为缺爱还有些讨好型人格,所以每次争执都?以她的理智妥协告终,不论谁对谁错,她都?会积极沟通,相?比之下,卫城才是那个更意气用事的小孩。
可他习惯了?,一直以来,祝今夏都?是克制又?冷静的那一个,他以为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
原以为这次也该一样,何况这次他压根没有做错过什么,卫城想,等她气过那阵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