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这就是命吧。”沉默一阵后,普莱森特叹息着开口,“我们希望事情往一个方向发展,但不是每次都能如意。理性的推论无法揭露其中非理性的事件。我很多年前就明白了这点,但每回遇上,还是忍不住感慨生命的可畏。”
“如果,我是说如果——”弗莱门环视一周,目光从卡斯特身上扫过,他纠结片刻,挑了个相对温和的措辞,“如果当初让鲁特和别的人作为一个补充加入到瑞斯坦的决策之中,会不会他就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或者告诉他,其实他也是被某个人所重视的,他会不会就不这么的,嗯……偏执?”
“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假设,弗莱门。之后还有很多事儿要办呢。”
尽管普莱森特为了接应,提前用精神攻击迷晕了一白塔的人,但鲁特死亡一事还是在翌日发酵开来,连同卡斯特失踪一道,成为瑞斯坦自建立以来最大的恶性事件。媒体抢眼球、搏曝光的本性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平台推送上,很少有人正儿八经地谈论此事,数不清的阴谋论甚嚣尘上,它们满足了大众猎奇的心理,继而带来新的爆点。
目前的主流论调中,最有市场的是卡斯特谋杀论,因此十篇报道里八篇有都和它扯上了关系。这论调首先由一家名为“瑞斯坦轶事”的小众自媒体账号推出。过往每一次抛头露面的影像数据都被当成了素材,账户持有者通过逐帧分析,详尽地介绍了主角二人此前的矛盾,并得出他们积怨已久的结论。当然,视频里大部分内容都是捕风捉影。卡斯特到最后也不认为鲁特有多么恨自己,他们只是缺少沟通,彼此间有一些摩擦,远不至于到仇恨的程度。可惜看客们不愿这样想。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许多个事件,其中有必发的,也有偶发的,其中偶发居多。然而很多人并不愿意承认这点,于是千方百计地给偶发事件找理由,找借口,偏偏又不深入挖掘背后的必然逻辑,而是放思维一个自由,不受控地滑着,就跟走路上踩到块香蕉皮一样,滑到哪就算哪,结果当然是追着别人的节奏,仿佛风里的野草,风往哪儿吹他人就往哪边倾倒。怀疑论者习惯否定一切,最后往往要在思维的绞绳下抹杀自我。
瑞斯坦人还远不到这一境地,这得益于过去十七年间,他们的认知未曾被系统性地攻击,被篡改。他们会本能地选择相信权威。信息在他们脑海中存在分级,阴谋论的市场只是市场,是谈资,是茶余,终究到不了台面上去。
饶是如此,弗莱门也还是觉得人很可怜。无关痛痒的讨论裹挟着情绪,在他眼前如洪流般倾泻而过。他的心脏猛地抽痛起来,嘴里好像尝着了泪水的味道。
狂欢。
看着不断上涨的关注量,弗莱门无端想到了这样一个词。
生命在于轰烈,但弗莱门不喜欢这样的轰烈。其他人对此态度不一。迪尔契和德雷森像是习惯了,至于普莱森特,他好像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并非常乐于其中。“瑞斯坦轶事”的账户有他参与经营,弗莱门毫不怀疑,那些讨论卡斯特和鲁特关系性的视频里有他的一份手笔。
傍晚,弗莱门偷听见普莱森特和卡斯特的谈话。
“听说你就没出去过白塔,现在突然带你离开,各方面还习惯吗?”
“差不了多少。”
“你心态挺好的,想去研发吗?”
“不了,我就休息……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你说。”
“我的老师,也就是萨凯茨,她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瑞斯坦的结局不外乎毁灭,与毁灭。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具体是哪里?”
“我不认为瑞斯坦会被毁灭。就算鲁特赢了,或者您赢了,主计算器的程序被复写,它也只是更迭了个主人,这不能代表毁灭。”
“是啊,为什么会毁灭呢?”
然后又是一段加密过的对话。他们的用词都很模糊,纯粹靠默契推进话题。弗莱门不能完全理解,但他想卡斯特应该从普莱森特那儿得到他想要的了。他听见他轻松的笑声,带着郁积的疲惫融化在风里。普莱森特陪着他笑,两个人仿佛是亲密了多年的朋友。
笑完,普莱森特问卡斯特说:“你会不会怨我?毕竟我好像才是狼子野心的人。”
“不会。”卡斯特给了他相当肯定的答案,“没有什么好怨的。萨凯茨去世还过提醒我,说我既然要坐到那样一个位置上,就必须做好一切准备。”
弗莱门也不能理解“一切准备”这个字眼。卡斯特真做好了“一切准备”吗?弗莱门不明白。如果他真准备好了,瑞斯坦怎么还会走到今天。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普莱森特手中就会多出几份战报。德雷森出征,说要把最后几块密钥碎片抢到手。弗莱门知道,那些是普莱森特特意留下的“弱点”。首领多了,就总有几个自以为是的,眼看着瑞斯坦乱了,可不得想着分一杯羹?普莱森特想让他们和鲁特培养的守军消耗一波,最好斗成两败俱伤,方便他入局收割。
如此简单的战术居然有相当部分的人上当,可见首领也不见得全是聪明的。
弗莱门无所事事,整日闲逛,格利浦派来瑞斯坦的队伍差不多都认识了他,远远地看他来了,“小家伙”、“小家伙”地喊着,搞得他后来都不乐意去耍闹了。他干脆缠着普莱森特学本领,不只是作为向导的技巧,更多时候他讨教的是身为领袖的心态问题。
普莱森特打发他说:“这东西可不是想学就能学的。况且,成为领袖有时候不见得是个好事儿,迪尔契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