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经过时却听见有人在说话。他们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就像在说什麽秘密。我一耳朵听过去,内容还没完全听清,却先听清了陈程的声音。
于是我就站到花盆边的阴影里,想听听他们在讲什麽悄悄话。我心里想,要是他们在商量给我准备什麽秘密的话,为了考虑他们的感受,那我到时候就勉为其难地装作什麽都不知道好了。
所以我就静静地听,连呼吸都放轻了。
“今晚你没吃多少啊。我特意吩咐厨师,让做些清淡的饮食,连绵绵最爱吃的腌萝卜丁都没叫人做。”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其实也该上的,绵绵喜欢吃。”
“这事你打算什麽时候和他说?”
我的心一沉再沉。明明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可是组合到一起却变成了令人费解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程像是不知道怎麽回答似的,我从身後探出脑袋,看到他半个身子搭在栏杆上,垂下脑袋,从喉咙里嗡嗡地回答一句。
“哥,多一天算一天吧。我得先把绵绵安顿好。”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我麻麻地走到卫生间里去,眼泪不知道怎麽的就掉了下来。
陈程生病了。生的是什麽病才至于用得上“多一天算一天”呢?
我窝在卫生间里,不一会儿就听见陈程在外面敲门,问我是不是在里面。我扑了凉水在脸上,使劲眨眼睛,把嗓子清了很久,才终于准备好,和陈程说我肚子疼,还要多等一会儿。
“不严重,你别担心。”
我加上一句,又过了一会儿才拉开门出去。
过完年我们又回家去住。爸妈给我们带了很多吃的,大多数都是我喜欢的。
我开始留心陈程的饮食,发现他确实吃的少了,还总要找各种借口来搪塞我。我就假装什麽都不知道。
晚上我就假装窝在陈程怀里睡得很香。等到陈程久久地看着我,再在我的脸上亲一亲,下床了,我就跟过去,看他躲在阳台吞药。
药片吃完了,被他包裹上纸巾丢进垃圾桶,再偷偷钻回来,悄悄爬上床,搂住我睡觉,好像什麽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陈程去上班,顺便带着垃圾下楼。我跟在後面翻垃圾桶,找到那张药单说明书,又在网上查了许多内容。
得到的答案很一致,但我还是打车去了一家医院,挂号问了一位权威医生。
依旧是相同的回答。
“胃癌晚期。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来看,最好开始做化疗。”
“做化疗,不是很疼吗?”
“这个事情是两面性的。作为家属总希望病人能尽量延长生命。得了这个病,前期身体反应总不太明显,但到了後期,疗愈概率却又太低。”
我知道医生是什麽意思,退出诊室後绕到没人的路边哭了很久。我觉得上天和我开了一个太大的玩笑,“胃癌晚期”这样一个听起来那麽遥远的词语,怎麽会和陈程挂上鈎呢?
死亡原来离我们是这样的近吗?疾病原来无处不在吗?
我们每天行走在阳光里,沐浴在春风里的时候,意外就是这样围绕在四周,穿过我们的身体,然後不知道哪天就一举击垮我们吗?
我哭得脑袋发昏发蒙,睁眼闭眼之间,又有两滴眼泪落下。世界变得模糊又遥远,逐渐开始有些梦幻。
阳光像假的,草叶像假的,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也像是假的。
我的脚步虚浮,指尖无力,脑袋里恍然出现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人活着究竟有什麽意义?
在我擡手试图触碰阳光里的浮尘时,一个身影忽然靠近,站在我面前。
我仰头看过去,看见了陈程。他站在我面前,他是真的。
他瘦了,我怎麽会现在才发现呢?
陈程蹲下身来,轻轻地拭去我的眼泪,却怎麽也擦不完,反而适得其反。
“绵绵,别哭了。”
“我知道了。陈程,我知道了。”
“嗯,我们回家去吧,好吗?”
回去的路上,我紧紧地牵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好像被送到了滚烫的火炉上炙烤,怎麽都不好受。
“绵绵,我还没有那麽糟糕。我每天都在遵守医嘱吃药,饮食也很注意。我也想陪你再久一点。”
“你疼不疼啊?”
“不疼。”
“你要好好吃饭。”
“嗯,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