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许哥应一声。
“你今天运不少。年轻,是能多干,不过你也得注意注意身体啊。”
刚刚说话的人笑着说话,接着从胸口憋出一口气,把什麽东西扛起来。许哥没再说话,也扛起东西继续往上走。
我叫他一声“许哥”,许哥突然停下来,哑了声。
我从人群里跑开,把许哥吓得不轻。他把沉重的东西放下,急急忙忙赶到我身边接住我,“死小孩儿,跑这麽快干什麽?”
我摸摸许哥的脸,又摸摸他的手臂,全都是汗水,就和那些天的晚上,我偷偷摸检查许哥身上的伤口一样。
“许哥。”我叫他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
许哥看向我身後,“今天和同学们来爬山来了?怎麽没跟我说。快去玩去吧,久了同学们该等不及了。”
我知道大家还在等我,但是我就想跟着许哥。我想哪怕我一趟搬一点儿东西,能赚钱也比现在这样,天天上学还要找许哥要钱的好。
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後,等许哥把事情都忙完,躺到床上了,才把话说出来。
我还是有点儿怕,说话声音也不大。
我说,“许哥,我不想读书了。”
许哥闭起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周围的气压一下子就变得低沉起来,我感觉外面可能下雨了。
“死小孩儿,你脑子里少想些没用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你读书就好好读!以後都不准在跟我说这种胡话!”
我根本不想听他说了。我倔强地重复,“我不要再读了,我下来打一份工,总比你一个人赚钱养我强!”
“沈俟!”许哥的声音更大了,有什麽强撑着的平衡木板在摇摇欲坠,好像再有一点冲击就要彻底断裂开。
我感觉他在强行让自己平复情绪,呼吸却一下比一下深重,一下比一下拖得长。
“你到底想怎麽样?答应的好好的读书,你又想什麽?!读个初中将来你能干什麽?”
“我跟哥一起,我不读书,我们一起赚钱不行吗?”
我以前总是怕许哥,但是现在我不怎麽怕了。我跟他比着看谁说话的声音更大。到最後就在吵架了。
“我不读!我就是不读书!我回来找份活干不行吗?一个瞎子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许哥一把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力气大得吓人。
我手腕被攥得生疼,气势一下子又弱了下去。
许哥以前拉着我的时候速度都很慢,还会提醒我哪里有石头哪里有障碍物让我绕过去,可是那天晚上许哥一言不发拉着我往外走,撞翻了好几张椅子,那张吃饭的大桌子也被我撞得歪斜。
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嘶嘶抽冷气。
窗外还真的在下雨,雨下得很大,砸在我身上我几乎什麽都听不清楚了,像是被隔绝在了无人的世界里。
很久很久以前那种被遗弃的痛苦和冰冷的感觉又重新紧紧把我挤压在小小的空间里,我喘不过气,觉得全身的骨髓都在发疼。
许哥就把我一个人扔在了雨地里,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沈俟,你好好给我想清楚。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谈。”
接着门就被关上了,严丝合缝的。我整个人缩成一团坐在地上,满是泥泞,睫毛上脸颊上全都是雨水,怎麽擦都擦不干净。
就和我的命运差不多。
我生来就满是缺点,我的人生满是崎岖坎坷,怎麽逃都逃不掉,怎麽躲都躲不过。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哭过,只知道最後我晕过去,醒来的时候换了干净舒适的衣服躺在床上,许哥就坐在床边。
他摸摸我的额头,问我饿不饿。
我还记得他把我拉到雨地里不让我进屋,有点抗拒和他交流。
许哥又叹了口气,用毛巾蘸着热水擦拭我的额头和手臂。然後我听见他轻声说,“死小孩儿,你干嘛急着长大?好好读书,按照应该走的路往下走不好吗?”
“因为长大了,就能赚钱了。”
许哥拉开被子钻进来,跟我说,“小孩儿,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在夜晚也想,要是能赚很多钱,也能让你过好日子了。”
温热的液体从我的眼眶滑落,但是从那以後我没再提过一句不要上学不要读书的事情。
我和许哥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真的好好沉下心来读书,长年累月拿回家的奖状被许哥一张张全都贴在墙壁上。
屋子里的空间其实本来就不大,许哥还要一张张贴。最後他每次都要拿梯子往最高的地方去。
我成了一个人们口中少见的天才。一个身残志坚的天才。
我顺顺利利考入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学校给我破例免除学费和住宿费,还给我申请了额外的补助。
我拿奖学金,一年又一年。
时间过得真快,我转眼就二十了。
以前我还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许哥的时候,他也就二十岁。
二十岁的许哥养了我,把我从一个七八岁的毛孩子养到了二十岁。我变成了二十岁的成年人,我开始有能力在课馀时间做兼职,一边拿奖学金一边赚钱。
隔一段时间就给许哥寄一次钱,许哥在电话里,还是听我讲最近学过的东西,发生的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