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的事情他越来越听不懂,不光是学习方面的。
我开始意识到我的人生,以许哥用无数汗水和劳累换来的崭新的人生,已经渐渐和许哥扯不上一点交集了。
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和许哥分开。我想,就快了,我要拼尽全力,让许哥真正过上好日子。
可是偏偏命运捉弄,许哥在这时候患了病。
有一阵子我给许哥打电话总是联系不上人,但好在之後许哥又能及时给我回消息。
我总以为没事,白天打三四份工,到了晚上只想尽快休息。明明在同一个国家,甚至在同一个城市,可是我们好像隔了好远好远。
我知道许哥患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医院给我打的电话,许哥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我匆匆忙忙赶回家,等到了许哥面前,我又突然不敢靠近了。
我听着他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呼吸,靠近他去摸他的皮肤,瘦瘦的皮包骨,皮也松松垮垮。
我看不见他的脸,可是我知道他把头发都剃光了。
医生跟我说,“你哥真能忍,拖那麽长时间不来看病。现在已经是晚期了,只能尽量让他吃好喝好,再安心度过剩下的时间吧。”
我的嗓子好像被人用什麽强力胶水恶意粘住了,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有一声声难听的呜咽。
医生说的话我都一个字不落记在了心里。
许哥醒过来的时间很短。我坐在他床头听他的呼吸声,攥紧了他的手。
他现在还是一个会呼吸,有温度的人。
我想我和许哥的命运早就连在了一起,我们是连生日都要一起过的人,怎麽可能这麽快就要分开了。
我尽量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音,许哥睡眠浅,最後还是醒了。
我的眼睛一定哭得很丑,本来就丑,哭过了之後肯定就更丑了。
“死小孩儿,”许哥拍了拍我的头,“哭什麽?”
“许哥,许哥。”我一声声叫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以前我不记得在哪里听过,千帆过尽之後人生的路会尽是平芜春山。
许哥不应该成为我要历尽的千帆之一,许哥应该是平芜春山里最高最挺拔的一座春山。
从那时候起,癌症就迅速从一个陌生的词变成了一个让我听起来就生理性恶心想吐的词,也变成了一个我无比熟悉却又怎麽都逃不开避不过的词。
那天晚上医生跟我说,最少最少,过不完那一年了。
“小孩儿,学校的课不上了吗?许哥在医院天天打吊针,打完吊针自己就回家了,你在这待着更碍事儿。”
我默默地待在许哥身边,轻轻说话,胃里泛酸。我听见我的声音干涩,但是也同样清晰。
“许哥,我跟导员说过了,休学已经办完了。我留在家,我照顾你。”
我又想起来那一年,许哥把我从温暖的床上拖下去,不顾我死活一样留我在雨夜里反思,直到最後我晕倒,我妥协。
我也终于长到了二十岁。
那一年许哥二十岁撑起了一个家,现在换成了我。
“不行。”许哥还是那样专制,提到耽误我学习的事情总是一口否决,“你在这里待着没意义。”
他大概看出来我眼眶里又开始积蓄的泪水,语气也终于软了一点,“你给许哥打电话,许哥又不是不接。”
“许哥,你那时候领着我一起生活的时候,多大呀?”
许哥想了一会儿,“那会儿,那会儿二十吧。”
“嗯,许哥,我今年也二十了。别人问我的时候,不问我几岁啦,问我几十岁啦。”
我起身摸到许哥的手放进被窝里。小瞎子帮许哥掖被角。
许哥看着我动作,然後抓住了我的袖口,捏着那团不知道什麽时候被撤出来的线头,“钻过来躺一会儿,衣服脱了许哥给你缝。”
病床才多大一点,我钻进去位置就更不够了。我把头贴在许哥胳膊的位置,想试着找找以前许哥和我一起睡觉的时候的味道。
许哥给我擦脸用的是香皂。
学校里没人用香皂洗脸,他们用各式各样的护肤品,可是我印象里,只有香皂。
许哥的大手帮我擦拭脸颊,然後耳边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
许哥找人借来针线帮我缝衣服袖口,我闭着眼睛听他的动作。睁眼闭眼都一个样子,我就觉得闭着眼睛听得更清楚。
我从小到大没见过谁的脸,不知道谁长得怎麽样。
但是我知道许哥长得是真好看,以前也见人给他介绍相亲对象,後来时间一长,拒绝的次数多了,还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一样的小瞎子,相亲的事情就渐渐淡了。
许哥一针一线缝着,扭头看我,又摸摸我的脸。
从小到大许哥帮我补了好多衣服,他有时候说自己又当爹又当妈。许哥缝好的衣服摸起来一点痕迹都没有,穿起来还和新的一样。
我用攒下来的钱给许哥买了生日礼物。
许哥越来越累了。每天不干什麽事都累得喘气。
我以前给许哥打电话,许哥的声音总是很响亮,所以我打电话不用调通话模式,但是那天许哥生日,我到蛋糕店,给许哥打电话问他还想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