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住她软倒的身体,那温度在我怀中迅速流逝。我的嘶吼声不像人声,更像是濒死野兽的哀鸣。手掌被箭矢贯穿的剧痛,远不及心脏被生生剜去的万分之一。
她死了。死在我为她编织的谎言里,死在我派去保护我的暗卫箭下,死在我……这个造成她一切悲剧的元凶怀里。
她死後,後来听李闻琴嘲讽,我才知道自己那阵如同行尸走肉。
处理了她的後事,以雷霆手段压下了府中的流言蜚语,将影派到沈来惜身边跟着。不是宽恕,而是让他用命来守命。
风波太大,我还是看望了崔家人,爷爷彻底老了,中风後话都说不出来了。家中自然我说了算。
父亲还想继续生个新的继承人,可找了不知道多少个外室,才发现自己再不能生了,不过这样的秘辛,自然是密而不发,家中无人知晓。
母亲重伤未愈,看我的眼神带着埋怨与不解。她或许永远不明白,一个“妾室”的死,为何会让我这个她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彻底疯狂。
一切都料理好,我开始整理她的遗物。在一个旧妆奁底层,我发现了一封她早已写好的丶自言自语的信。
信是写给一个陌生名字的——张子涵,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逃离的渴望。
这不算什麽,人都有想去的地方嘛。无论这信是给谁的,她都寄不出去。
我又在院内发现的不明药渣丶她箭弩的备用箭丶以及那些与崔家忽然有些隔阂的世家夫人……
这些我还能骗骗自己,可……
“从夫人房中搜出来些东西,需要您过目。”老管家小心道。
“什麽东西?”我把怀中的婴孩交到一旁的侍女怀中,拿过来,是一张药单。
我瞥了一眼管家小心忐忑的神色,有些烦躁:“什麽意思?”
“府医来看了,这些药加起来,会导致女子有……怀孕的症状。”管家快速说完,把头死死垂着,一眼都不敢看我。
沉默像是凌迟一般,良久,一生啼哭打破静谧。我忽然笑着抱过崔无错,逗弄道:“想娘亲了吗?娘亲很快就回来了,不哭不哭啊。”
然後转头,脸上还带着逗弄孩子的笑,对管家道:“药乱开,话瞎说,腿也迈不动,府医也没用了,处理了吧。”
这一句处理了府医,府医一家直接成了南下的劳役。
深夜,我辗转反侧,终于还是拿出那张药单反复看,笑出了眼泪。
她一直在骗我。就像我骗她一样。
原来,我们自始至终,都在互相欺骗。我以为我掌控了一切,却连她的心从未真正停留在我身上都不知道。
我将那张纸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给她取名“无错”,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结合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再溺爱崔无错,我始终明白她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我们还有一个亲儿子,我更纵容沈来惜,给予他我能给予的一切,权力丶财富丶甚至默许他培养自己的势力,与朝中那些曾经打压过我丶或者我看不顺眼的世家大族,暗中对抗。
我看着他在我的纵容下,像一株汲取了黑暗养分的藤蔓,疯狂地生长,缠绕丶绞杀那些我曾经憎恶的庞然大物。他比我更狠,更不留情面,因为他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温情。
在沈来惜羽翼丰满的时候,皇帝却先沉不住气了。
政变很快,我早得了消息,很快就镇压了,但我没想到他这麽快就动手了。
看着胸口的剑,我擡头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流着我和文有晴血液的儿子,这个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丶用来颠覆一切的怪物。
我颠覆了曾经束缚我的世家,我除掉了所有威胁,带着这个乱摊子,被割掉了头。
我始于阴暗,终于毁灭的晦朔轮回。
临了之际,我忽然想起文有晴当年和沈自节蛐蛐我的话,就是:“这人就是个老阴批,老会装了。”
是啊,装了一辈子了,如今我舍弃被人间业火反复焦灼的躯干,只带着我的魂魄,来找你了,阿晴。